这是一个星期日的上午,阳光正好。
君士坦丁堡迎回了久违的王子,前代苏丹死去的第八天,王子苏莱曼回到君士坦丁堡继位。
那是一场严肃的仪式,伴随着前苏丹塞利姆的葬礼仪式。
苏莱曼先是在托普卡普宫接受百官的朝拜,下午则参加父亲塞利姆的葬礼仪式,直到前代苏丹的棺椁下葬,忙碌的一天伴随着新苏丹的诞生而结束。
王宫的庭院里,正于百花绽放的那一天,某个少女进入了后宫,凝望着王宫繁华的建筑。
少女看向王宫某处的高塔——那是一处纯白的高塔,偶尔可以听见女性歌唱的声音。
女官警告少女,别去白塔的那里,那是王宫的禁地。
前任苏丹的女儿爱榭发誓要为死去的父王祈福而高居于高塔,那位公主是一位白发金眸的美人,每个下午都会坐在窗户边缘梳理着自己的发丝哼唱着歌曲。
根据王宫之中某些老人的说法,爱榭公主为了不让自己嫁出去而谎称自己要在高塔之中抄写经书,但女官强烈否认了这种说法,女官只说,那位公主是自愿进入塔中的。
事情究竟如何,除了爱榭公主本身,就只有将自己的女儿关在塔中的前任苏丹的苏丹后哈芙莎才知晓。
王子苏莱曼继位之后便忙于政务之上的处理,他似乎忘记了这位快二十岁还未嫁出去的妹妹。
苏莱曼……在后世的历史之上,将这位统治了奥斯曼帝国时间非常长的苏丹称之为苏莱曼二世,抑或是苏莱曼大帝。
这位苏丹是奥斯曼帝国上难得的雄主,除了他自身对于奥斯曼帝国的长久统治,大约就是与女奴出身的妻子洛克塞拉娜(许蕾姆苏丹)之间的爱情最值得称道且为人所知——这位新苏丹身材消瘦,风度翩翩。
他统治的帝国边境线长到不可思议,又同时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狮子……当然,这个时间,欧洲称他为“温柔的羔羊”。
但不久之后,欧洲会明白,这位新苏丹苏莱曼是一位将十万大军送上战场眼睛都不眨眼的狠人。
此事种种,却与现在生活的人无关。
被划为禁区的白塔之上,年岁快二十的爱榭已经成长为漂亮的女性了,不同于多年前在特拉布宗时候的年幼以及可爱,她身体的曲线渐渐出现,婀娜到只看背影便令人遐想。
她居住于寒冷的高塔之上,白色的发丝从肩膀垂落至地面,每日她都会在房间的书桌之上抄写经文,等抄写完毕,她会来到窗户边用万花筒看着塔外的世界……
爱榭的眼睛是漂亮的金色,只是因为常年在黑暗之中抄写,变得有些近视眼了,她经常透过宝石观看着外面的世界,王宫的花园与爱榭所在的窗户是正好的位置,看不清远处的爱榭便透过宝石的余晖和倒影看着花园之中的花开花谢。
已经很多年了,送爱榭进入塔中的前苏丹后哈芙莎也因为疾病缠身而休憩,这位公主除了服侍她的女奴之外,似乎再没有人注意她。
苏莱曼的继位,传入爱榭的耳中,那时的她坐在桌子前,手中的羽毛笔不停,她喝下清水,揉了揉眼睛,呼出一口气。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啊。”
距离她从特拉布宗回到君士坦丁堡,然后兄长继位苏丹的位置,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数年之前的爱榭被强制性带回了母亲哈芙莎的身边,甚至和所爱之人挥别都不允许,她被强制性带回了君士坦丁堡,从走上白塔,到几年后父亲塞利姆的死亡,再到之前兄长苏莱曼的继位……几年的世界,整个帝国都换了主人。
爱榭深爱着那个叫亚度尼斯的男人,并拒绝嫁人,哪怕是帕夏们选定的完美夫婿,爱榭也强烈拒绝。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加,她逐渐长大,没有拒绝嫁人的权利和理由,为此,爱榭只是对前苏丹后哈芙莎如此说道:“我亲爱的母亲,如果我没有拒绝的权利,请将我关在高塔之中,我情愿出家独自生活,放弃身为公主应有的锦衣玉食,我会在高塔之上不停攥写经书为帝国祈福。”
所以爱榭被哈芙莎送入了高塔之中,之间许多年过去了,这位公主从之前十五岁可爱模样长成了漂亮的女性。
她那双金色的眼眸是如此的诱人,只是轻轻看过去的一眼,便可让世界上所有的男性沉醉,只是爱榭位于高塔之上,无人可以窥视。
爱榭现在位于高塔之上,陪伴着她的,只有很多年前在塔拉布宗救下的一条人鱼……
当然,这条自称“西迪”的人鱼某一天变为人类的姿态,对爱榭说,他是一位来自地狱的魔神这件事……
造成爱榭的惶恐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魔神西迪契约了爱榭,这位魔神陪伴着爱榭,他们之间的陪伴并不关乎爱情,只是纯粹的友情。
西迪完美的面孔纵使再美丽,也无法掩盖爱榭的初恋亚度尼斯那张脸的怀念和爱恋。
有的时候,爱榭会想起亚度尼斯,她会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当初的不告而别,对亚度尼斯来说,一定非常过分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亚度尼斯现在也许已经结婚生子了呢。
而爱榭发誓要永誓贞洁,她知晓自己的未来将在这一隅渡过,每日每夜抄写经文,直到她自身再也看不清,手也动不了……她的一生才可结束。
新任苏丹掌握了帝国的权利,且慷慨非常,爱榭坐在窗户边听着西迪对她的讲述种种,她双眼凝视着眼前模糊虚幻的世界和景物,另一只手握着梳子梳理着已经垂落至地面的白色发丝。
爱榭听着西迪对她说,苏莱曼成为新苏丹之后不但给禁军非常多的赏赐,也赦免了许多罪人,并开始建造新的陵寝……
这位新苏丹的慷慨大方和温柔,让他看上去似乎非常的柔软。
爱榭只是垂着眼眸一边听着,一边梳理着发丝。
许久之后,她才咬着嘴唇:“……你说的那位温柔善良的新苏丹,倒并不像是我记忆之中的兄长。”
温柔善良……?
爱榭当然知晓兄长苏莱曼是一位何等威风切冷酷的存在,他在身为王子职责是军事总督的时候,下手就极其狠厉。
当然爱榭能理解兄长现在的做法,毕竟是新苏丹,兄长总归是要为这份掌握帝国的喜悦作出些宽恕和赏赐的。
美男子一般的西迪于高塔的房间之中凝望着爱榭……这位公主是地狱魔王亲自下令要保护的人。
虽然西迪知晓爱榭的真实身份,也知晓爱榭这块碎片对地狱的大魔王有多么重要。
但西迪对爱榭并没有敬畏,长久的相处,让西迪对爱榭充满了怜惜……
这些年如同关禁闭一般的日子,是西迪确确实实和爱榭一起度过的。
西迪确确实实明白这位公主的身不由己和孤寂,现在这位白发金眸的公主还在思念着很多年前心怀好感的初恋。
但是身份的天差地别并不能让爱榭掌握自身的婚姻,为此,爱榭甚至将自己关在了这处高塔之上。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位被女巫关起来的少女。
有的时候,爱榭会梳理着自己的发丝,嘲笑着自己像是故事里的那位长发的少女。
她偶尔也会将自己的白发垂下,凝望着塔底,对西迪笑着说道:“没准我放下头发,会有一位异国的王子对我一见钟情呢!”
哪有什么异国的王子,白塔位于王宫之中的偏僻之处,除了侍奉的女奴和女官,还有西迪,就没有别人的人会来到这里。
当然,这份“禁闭”并非是强制性的,爱榭自然而然可以随意走出这个地方。
但一旦走出白塔,便代表着她回归世俗,她的一切,她的婚姻,她的人生,都将由成为苏丹的兄长苏莱曼所掌握……
爱榭一旦回归世俗,她的婚姻将是兄长笼络人心的好办法,她将被规定着嫁给某个贵族,哪怕身为公主,也无法对自己的一生作出选择和自由。
这个时代的女性,都是如同笼中之鸟的存在,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这样的人生,似乎能够看到底。
不变的,令人恐惧的枯燥。
现在爱榭梳理着自己的发丝,她的白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她哼唱着歌曲,就好像很多年之前亚度尼斯教她唱的那时候一样……
多年过去,亚度尼斯的面容在爱榭的心中渐渐模糊。
现在想来,爱榭唯一能够记住的,就是亚度尼斯带给她的那一份初恋之心。
少女的爱恋纯洁且美好,这份心动让爱榭现在还在回味,并且珍藏。
爱榭的近视眼让她无法看清外面的一切,她眯着眼睛看向花园的时候,偶尔能够看见如同色块的人走来走去。
现在她梳理完毕了发丝,拿起藏在口袋之中的宝石,看着宝石之上花园的倒影:“新的女奴进入了这后宫啊……”
爱榭想起了帝国的婚姻制度和王室的弑亲法,微微叹了口气。
“苏丹的后宫,这华丽奢华而恢宏的宫殿之中,存在的从来只有斗争……看啊,那些如花一般的少女,很快就会成为皇妃,然后为了未来而斗争,直到最后存在的胜利者……”
爱榭放下手中的宝石,银白色的睫毛微微半垂,掩盖了金色的瞳孔。
“但是……我什么也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