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上京,到底是比平日里安静很多,毕竟今日是七月半,从古至今,七月半都有鬼门关开,百鬼夜出,需祭祖,需禁行。
便连闹市都安静了不少,街上无人卖艺,多了许多纸钱堆的灰烬。
午时后,宫中祭祀皇陵的队伍从青龙门出发。
今年祭祀,是因三年孝期之后,小皇帝第一次祭拜先帝的七月半,是以文武百官皆随行,浩浩汤汤的队伍从长街打马而过,行了半个时辰才堪堪看到队尾。
天色阴沉沉的,风又吹起,地上烧过的纸钱被风刮起,吹在空中,轻飘飘的,像是异世界而来的哀怨。
裴雁回生病了,太后就不想多生事端,没就打算让她去,还让心腹嬷嬷前来好一阵
本来外头就有人说是为母不慈,下毒谋害裴雁。
这样的流言蜚语一旦起来了,就很难止住了。
灵素脚步匆匆,手中拿着一封信,“主子,有人送了信,让您亲启。”
裴雁回咳嗽着坐起来,拿了信来,信上只有一句话,“皇陵,故人归。”
“故人归。”裴雁回坐在梳妆镜前,梳着发,她今日浑身仍觉得疲倦,但既然有故人前来,她自是要去看一看的。
她盛装打扮,描了眉眼,苍白的脸色多了红润的气息,显得她整个人健康而又动人。
“公主,您不该去,您可知此药极为伤身,您本来体内毒素就还未清除干净,您再用此猛药……”许茯苓事真担心,公主让她开了一贴药,这药是可短时间让人精力大增,让病中的人与常人无异,可此药药效一过,怕是会缠绵病榻许久了。
“无妨,我若不去,今日这出戏又怎能唱的完全呢?”裴雁回不想听许茯苓劝说,但她今天心情好,所以难得多说几句,“我知你担心我,可我总要去瞧一瞧这场热闹,不然我这日子过起来总是没什么意思。”
她妆扮好了,对着镜子左右照看,甚觉满意。
*
终于抵达皇陵已经是午时符成兆在马车外恭候着,搀着太后下了马车,这个地方,自是无事不会常来,上回来,已经是三年前,此处有守陵将士与官员,皆是在此恭候了多时。
裴昭黎受了众人的礼,板着脸唤了平身,方对太后说道:“时辰未到,母后不妨先在小苑休息。”
他自是撑着一分天子的气势,太后很是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也好。”
等太后一行去了小苑暂且休息,裴昭黎却是叫了戚相到跟前,“舅父,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朕在此为父皇守孝时立下的誓言?”
戚相总觉得今日的小皇帝有些不一样了,当然他知道小皇帝一直对他不满,可他也相信小皇帝如今也只能依仗他,才能在朝堂立足,“臣自是记得,陛下曾说要让大盛太平永昌。”
“原来舅父还记得。”裴昭黎笑了笑,他的眉眼已经初具成熟,不再显得那般稚嫩,多了一分冷峻。
“臣自然是记得,臣也会鞠躬尽瘁辅佐陛下。”
“是啊?”裴昭黎根本不信,却又小道:“舅父当真是朕的好舅父。”
“没有舅父,也就没又朕的今日了。”
“陛下说笑了,您是天子,臣是您的子民,臣为您肝脑涂地 ,在所不辞,也是理所应当。”
“陛下,您不妨也先休息一回。”戚相只以为小皇帝是想要在皇陵当着裴家祖先和满朝百官的面前,立下威严,心中虽不满,并未多想,只催着裴昭黎前去休息。
这人呢,是一天一变,从前还与他不曾生分至如今,而今却想着要挣脱他的桎梏,可能吗?没有戚家,朝堂之上有谁会愿意听一个小娃娃发号施令?
他不耐,却也不想在旁人面前落下话柄,言语之上是一退再退,心中盘算着之后该与太后私下再提一提,将裴昭黎身边的宫人全部换成戚家的人。
免得裴昭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朕不累,朕想在此多与父皇待上片刻。”裴昭黎看着先帝的陵墓,他父皇并未多在意他,只有太子过世,朝臣上书东宫不可一日无主,他父皇才将目光移向了他这个儿子。
他是该庆幸他父皇起了宠妃虚设后宫,儿子不多,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立了,还是该难过他从未得到过他父皇真心的疼爱。
三年前,戚家还没有暴露出狼子野心,那时他刚登基,得到了本不会属于他的皇位,若说没有野望,是不可能的,他有雄心壮志,要与他父皇一般,成为让天下人都臣服的帝王,要让大盛在他手中比他父皇还在时,江山更加辉煌壮丽,让他成为可以与他父皇比肩的君王。
可惜显示不是如此,他处处都受戚家的制约,现如今,朝堂之上竟然是戚家说了算,他不主张与匈戎谈和,而是调兵让他皇叔出征匈戎打退匈奴,可是戚相直接做主派使臣前去谈和,让异邦都知道他是个软弱的君王,让他成为笑柄。
就连皇后的人选,戚家也与他母后拿定了主意,要他不日之后便与戚相幼女大婚。
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位表妹,如今会娶她。
而今,他终于有了机会彻底摆脱戚家,让戚家不再有狼子野心,再不敢随意轻视他,拿捏他。
“朕说了朕不累,舅父便不要再劝了。”
“陛下。”戚相微微皱眉。
“怎么,舅父是觉着朕连是不是需要休息的这一点小事都需要舅父替朕做主吗?”
戚相方才心里头那一点儿不以为意散去,小皇帝今日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对着干了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宫人,宫人立刻去小苑请太后前来。
只是宫人刚进了小苑就被人敲晕了拖下去。戚相还不知,不想在此将事情闹大,“陛下,臣不敢。”
“朕看你不是不敢,朕看你是当着我裴家的列祖列宗也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戚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亲外甥让人将他压下,“陛下。”
站在不远处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会在此刻生变故,小皇帝会突然发难他亲舅舅。
小皇帝却是一声高喝,“来人,还不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侍卫们蜂拥而上。
太后在房中歇息,总觉着有些心慌。
“哀家这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她与符成兆说着。
符成兆刚要劝说一二,忽而门外有一道虚影闪过。
太后一眼看见,心一跳,“你瞧见了吗?方才有一道影子走过。”问符成兆。
符成兆看了一眼外面,“奴才什么都没瞧见,再有外头还有人守着,若是有影子经过,他们定是能看到的。”
太后略放下心,可是下一刻她听见了一道哀怨的,忽远忽近,虚无缥缈的歌声。
下一刻,那道虚影出现在了她眼前,在她的胆子都快要破裂的时候,虚影化作了妩媚娇俏的一张脸。
“别过来,虞灵,你走开!”她大喊着,往后仰,昏死了过去。
*
一道暗门开启,有人走进了房中,看着不过轻轻一吓,就昏死了过去的人,叹气:“没意思,这才轻轻一吓就晕死了过去,我还以为她当了太后,胆子还能大些呢。”
“主子说笑了,太后娘娘向来就胆小,更别提她还看见了她最害怕的人。”
“无趣的很。”被唤作主子的年轻男人拿了扇子轻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戏谑,与身后的人调笑,“谢公子,你瞧瞧,若是你今日不来,这出好戏可不就是看不到了。”
无言跟在他身后走出来,面色平静,看着倒在地上的众人,他没什么感觉,“阁下想要做的便是如此吗?”
“好戏才开场,谢公子急什么呢?”男子又说。
“再说,人还未到齐,这场戏可还不到最有趣的时候。”男子略有深意的说着。
无言手指蜷缩捏紧,她要来吗?他明明就有递消息,让她留在公主府,哪里都别去。
“走吧,藏在屋子里头多没意思,去外头见见今日的日头才是。”男子领头走了出去,无言跟在他的身后,再不曾遮掩。
他们从小苑走了出来,守卫的侍卫不曾惊讶,却有那认出了无言的朝臣惊讶,“谢,谢三郎。”谢三郎怎么会在此?
朝臣认出了他,无言不为所动,只是跟在男子身后往前走去,他并不在意接下来要如何,他在男子下的这盘棋中算做哪枚棋子,他心下担忧,他明明已经让珂宁传了消息回公主府,她为何还要来?
是没有收到他传的消息,还是收到了消息却还是来了。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那是谢家三郎,他还活着!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戚相被裴昭黎叫人捉拿住,乱糟糟的现场,还未反应过来的朝臣,又在看到谢三郎的那一刻,惊的出了声,连符成兆身边的另一人,都未引起旁人的在意。
“陛下。”符成兆走到了裴昭黎身旁,行了一礼。
裴昭黎起先还有些得意的神色在看到无言的那一刻又有些迟疑,他偏头问年轻男子,“他怎会在此。”
“陛下,我自是带他来助陛下一臂之力的。”男子笑道。
“是吗?”裴昭黎那点迟疑烟消云散,他刚让人拿下戚相,正是气势高昂时。
“谢公子,可要当着先帝,当着陛下的面,说一说你谢家的冤屈?”男子退了一步,让无言走到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