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准备的陷阱的确有被成功触发,只是中计之人并非是走入陷阱的目标,而是设陷阱之人。
以至于裴雁回听见了一阵鬼哭狼嚎,都没能忍住出了营帐,准确去看热闹。
孙显祖狼狈地跑出来,大喊着,“快请太医,快。”
他身后是被四人抬着回来,正不停挣扎着哭嚎的孙显真。混乱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等珂宁和面具破碎,一张脸终于得见天日的谢长流,他们身上也有泥土的痕迹,显得有几分狼狈,但同前头哭闹的比那三,四岁稚子还不如的孙显真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公主。”珂宁打眼看见了走来的裴雁回,朝她挥手,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怎么了,这是?”
谢长流和珂宁皆是一脸尴尬之色,谢长流手上还拿着那面被一箭射成两半的面具。
“这种事,我一个姑娘家,可不好说,还是师兄你来讲。”珂宁难得扭捏。
“咳。”谢长流咳嗽了好几声,方才说的含蓄,“驸马他,日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裴雁回眉毛微挑,“这还真是令本宫意外呢。”她说着意外,脸色却很是平静。
“骥门呢?”
“骥大人正帮着肃王一起降服那只长虫,想必还得花些功夫,我原本想要帮忙,骥大人让我们先回来,免得多生事端。”谢长流解释着。
裴雁回让他们先回去收拾,而她自己自然是不会落下每一场热闹。
不能人道,这可比她预想的,还要有意思。
她去了孙家所在的营帐,里头的哭喊声没有一刻是停下的,外头守着的人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着裴雁回走来,立刻噤声请安,“公主。”
裴雁回想要往里走,还被他们拦下,琢玉呵斥,“公主想要见驸马,你们还敢拦,孙家当真是好规矩!”
“小的们不敢,只是三少爷他,他现在伤势严重,公主见了定是会害怕。”孙家的奴仆跪下,立刻讨饶。
“本宫与他夫妻一场,他受了伤,本宫来看望,怎会害怕。”裴雁回背着光站着,她神色淡淡,影子投在地上,被阳光拉得纤长。
她绕过了跪在地上那二人,撩开帘帐,里头浓厚的血腥气传出来,伴随着孙显真的惨叫声,倒是有几分悦耳了。
隔着屏风,孙显祖满头的汗珠,焦急的走来走去,里头太医正在救治,可命根子断了难道还能接上吗?他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待到那痛苦的叫喊声逐渐平息,那端走的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倒出后,孙显真昏死过一回,又被痛醒,翻来覆去间,他看见了裴雁回,惨叫声又惊起,“你,你,你别过来。”
“你这恶妇,都是你害我,你害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裴雁回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发疯,倒是孙显祖忽而就被他的惨叫声给惊醒,上前去捂住他的嘴,“他伤的太重,定是将公主认成了别人,公主恕罪。”
裴雁回难得大度,“驸马伤成这样,本宫与他毕竟夫妻一场,也很是伤心,怎会与他计较这一时的糊涂话呢?”
“王大人,驸马伤势如何?”
太医清洗着手上的血迹,磕磕绊绊的回着话,“回禀公主,驸马他伤处血是止住了,只是,只是日后驸马与您子嗣上怕是艰难……”
向来只有女子难怀身孕,日日吃药想法子,可如今孙驸马伤了子孙根,那女子再是好生养,也怕难以怀上。
孙显真的热闹,裴雁回无论如何都看不够,肃王护驾,同众人护着小皇帝从猎场中走出来,小皇帝浑身颤抖,冷汗涟涟,一张脸惨白着,但旁人身上多少都有尘土,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却最显狼狈。
戚相忙不找跌的上前去,找太医给他瞧病,小皇帝被簇拥着回到了主营帐,肃王在外,不无失望,老虎受了伤竟还能从围攻中逃脱。
“王爷,卑职等还需向公主复命。”骥门领着人同肃王行礼,肃王颔首,示意侍从上前来,“这两只狐狸,你替本王带回去交给长乐,此番狩猎不尽兴,日后有机会,本王回了封地,给她猎几只雪狐,那做冬日的袄子,披风才好看呢。”
“卑职替公主先谢过王爷,王爷您休息,卑职等就不打扰您了。”骥门接过,带着人离开。
“王爷,咱们还……”肃王心腹上前来,刚开口,肃王抬手,神色肃穆,“陛下受惊,今日这猎场不宜久待,去同戚相传我话,预备启程返京。”
“是,王爷。”心腹立刻领命。
这狩猎才第一日,天色都不见晚呢,已经预备着回上京之时。
戚相没有犹豫,立刻命返程。
自不提孙显真短短一日就生了如此变故,回去之后,孙家该是如何一场闹,小皇帝回程的马车上便发了高热,口中不断呼喊着娘这些瞧都瞧不过来的热闹。
当马车驶进北城门时,狸花花突然就从帘帐蹿出去,动作迅速,身影灵巧,根本让人来不及去捉住它。
“诶,骥大人,狸奴跑了,快带人捉回来。”琢玉唤着。
“不必找它了,捉回来,以后说不定哪天,就又会跑走。”裴雁回盯着手背上被狸花花方才一脚踩出来的梅花印,发起了呆。
“是,主子。”骥门应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看了一眼猫跑走的方向。
人多眼杂,谁也没去关心一只猫跑走的方向。
事情虽与她预想的发展有所不同,但如今看来或许更好,为何她并不觉着高兴呢?
将那群蠢人通通踩在脚底下,她该是高兴的很才对。
说来也巧,今日又是一月的十五,圆月高悬,裴雁回独坐于亭中赏月,她轻摇着扇,看着月亮。
手指轻点着摇椅的扶手,她轻哼着一点儿不成调的曲子,像是哄自己入眠。
*
街头巷尾都在传着。
伴随着琴声,有人吃酒,挑眉逗眼的说着闲话。
“哎哟,听说那长虫大的很,足足有两三个人般高,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人呢,这回伤了不少人。”
“我娘家的三舅母的娘家兄弟的岳丈,在孙家管着采买,听说孙驸马差点儿就是被老虎给吃了,幸好被救下,但也受了伤,伤到了子孙根……”
“啧,怪道公主身边总是跟着几位俊美的郎君呢,原来是因为孙驸马不能人道啊。”
坐在台上抚琴之人,也不是除了琴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心不在焉的抚琴,直到一曲散尽,他抱着琴下场,与李班主说了声,“班主,我先回房歇一会儿,我手不大舒服。”
“你快去歇着吧,明个儿找个大夫看看。”
御和坊新来的外地戏班子,样样都好,曲儿唱的好,戏演的也好,那琴演奏的更是出彩,就只有一点不好,好曲当配俊琴师才对,只可惜慕名而来的听曲之人,每每一见到那面遮之下的真容,都得道声可惜。
无言回了房间,点上灯从床榻之下,取出一叠纸,卷宗带不出来,但柳嵩连着好几日每日抄几页带出来,多年前的卷宗,如今想要找出其中隐藏的,不被人察觉的信息,极难,更不必提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他回忆起什么,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许是最近过度思考,又没有从前在长乐宫时被精心照顾,这段时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竟让他生了油尽灯枯之感。
在那之前,他要抓紧时间把他该做的事情都做完。
前朝巫蛊案,发生在天元三年,也就是先帝登基第五年,先帝率兵击退勾月敌军,大盛天下安定,后宫中,有两位嫔妃有孕,这是喜事,但那一年,先帝微服金陵,与虞后一见钟情,至此只钟情于虞后一人。
后宫空置,那两位怀孕的嫔妃,在本该生产的是时月,一人产下死胎,一人生下有天残的皇子,那皇子生下来没有几日也死了。
此事蹊跷极了,当年矛头指向了先后与虞后,都认为她二人嫌疑最大,自是为太子之争,先后无宠,但有太子,于家人善战,为先帝打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太子之位绝不会拱手让人,但先帝却对虞后一见钟情,势必之后会有皇嗣诞生,二人有一争,旁人如何能争?
当年谢相被先帝钦点彻查皇嗣被谋害一案,查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二位嫔妃互相妒恨对方怀有皇嗣,又听人蛊惑,以压胜之术赌咒对方生不出皇子。
竟都应了验。
无言头针扎似的疼了起来,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片段里,有案发前,他祖父叫他到眼前,叮嘱了他些什么。
让他退婚、遣散了大半家仆、又烧了不少旧物……
他捂住头,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此案被如此结案,多年来没人提起,竟成了戚党攻击谢相的把柄,可谢相却一句辩驳都没有,撞死在殿中的龙岩柱上,到底是以死明志,还是为了死都不肯说出真相呢?
他猛然睁开眼,在汗珠从他眼角滑落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人。
“谢公子,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