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元旦假期的余温尚未散尽,北城高中的学生们便再次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踏着冬日清晨未化的霜迹,回到了熟悉的校园。宿舍楼里顿时喧闹起来,拉杆箱轮子的滚动声、互相问候的嬉笑声、整理内务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

“我的妈呀,这被子怎么这么难叠成豆腐块!”林启夏跪在床上,跟那床柔软的棉被较劲,弄得满头大汗。

方寻利落地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妥当,拍了拍手,笑道:“你就认输吧,启夏,你这被子有自己的想法。”

短暂的重逢喜悦很快被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取代。教室里,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急促的声响,试卷像雪片一样发下来,课间讨论题目的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临阵磨枪的紧迫。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寒假终于正式降临。几乎是在走出考场的瞬间,几人就迫不及待地约了起来。

“密室逃脱!必须密室逃脱!我早就想玩了!”方寻挥舞着手机,在群里发出倡议,后面跟了一串兴奋的表情包。

“同意!找个最恐怖的!”许知新立刻响应,唯恐天下不乱。

宋亦可发了个“瑟瑟发抖”的表情,但还是跟了一句:“……好吧。”

何煦的回复言简意赅:“时间,地点。”

周末,他们聚集在市中心一家装修颇具神秘感的密室门口。前台小姐姐微笑着介绍主题:“我们最近最火爆的是《冥婚》,中式恐怖,沉浸式体验哦。”

“就这个了!”许知新一拍桌子,眼睛放光。

工作人员引领他们走进一条昏暗的走廊,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阴冷的风混杂着陈旧木材和香烛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极暗,只有几盏摇曳的幽绿色烛火,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囍”字和角落里蒙尘的旧式家具。背景音乐是若有若无的女子哭泣和铃铛声。

“我……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林启夏紧紧攥着方寻的衣角,声音发颤。

“怕什么,都是假的。”方寻嘴上安慰着,自己却也下意识地靠近了何煦一些。

大家开始分头寻找线索。宋亦可和张允小心翼翼地翻动着梳妆台上的物件,许知新则大胆地去推搡那些看起来可疑的柜子。何煦显得最为冷静,他仔细查看着墙上的画和文字提示,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试图找出规律。

就在他们根据线索,合力转动一个机关匣子,听到“咔哒”一声脆响时,异变陡生!

角落那个一直紧闭的、刷着红漆的衣柜门猛地向内弹开,一个身着破烂血红嫁衣、面色惨白、长发披散的“鬼”直挺挺地扑了出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速度快得惊人!

“啊——!!!”

真正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林启夏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她想也没想就抱住了身边的李明昊,把脸埋在他背后。李明昊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她。

而在混乱中,方寻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温热、干燥而极其有力的手紧紧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捏疼了她。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踉踉跄跄地冲向房间另一侧虚掩的小门。在奔跑带起的风中,她仓惶侧头,只看到何煦紧绷的下颌线和在幽绿光线下异常明亮的眼睛。他的掌心很烫,带着薄茧,牢牢地包裹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直到冲进下一个点着微弱红灯笼的房间,何煦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手。两人都扶着墙壁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方寻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一半是因为惊吓,另一半则是因为刚才那短暂却不容忽视的紧密接触。她偷偷瞥向何煦,发现他正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刚才握她的那只手,耳根在红光映照下似乎有些异样的颜色。两人目光不小心对上,又迅速各自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暧昧的微妙尴尬。

“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许知新也拉着宋亦可跑了进来,他拍着胸脯,嘴上说着怕,脸上却满是兴奋,“我刚才跟那哥们儿商量,说出去给他烧点纸钱,他理都不理我!”

宋亦可惊魂未定,脸色发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思贫!”

张允和李明浩、林启夏也陆续跑了进来,林启夏还在拍着胸口顺气,嘴里不停念叨着“吓死了吓死了”。

后续的关卡虽然依旧充满惊吓,但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大家反而放松了些,甚至开始苦中作乐,吐槽机关设计。当最终通关,重见天日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必须吃火锅压压惊!”方寻提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火锅店里,**滚烫的锅底沸腾着,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和心底的余悸。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刚才谁叫得最大声?林启夏,是不是你?”许知新涮着一片毛肚,笑嘻嘻地问。

“才不是我!方寻叫得才惨烈!”

“胡说!我明明很镇定!”

“得了吧,你吓得都快挂何煦身上了!”林启夏毫不留情地揭短。

方寻的脸“唰”地红了,夹起一块牛肉塞进林启夏碗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何煦安静地听着他们笑闹,偶尔嘴角会微微上扬一下,默默地将涮好的肥牛夹到方寻手边的盘子里。方寻愣了一下,小声说了句“谢谢”,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寒假的快乐时光总是短暂。年味还未完全散去,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开始在各种渠道蔓延——一种新型病毒出现了。开学日期先是“延迟一周”,接着是“延迟两周,具体时间待定”,最后变成了冷冰冰的“全体学生居家线上学习,复课时间另行通知”。

原本短暂的寒假,被无限期地拉长,变成了一场不知终点的居家隔离。三月初,网课时代正式开启。

电脑和手机屏幕成了新的教室。网课期间的班级群,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热闹,既是许知新的“表演舞台”,也成了大家的“诉苦基地”。

某天下午,刚结束生物课,群里就炸开了锅。

林启夏: [一连串崩溃大哭的表情] 救命啊啊啊啊!生物课的豌豆杂交是人学的吗?!那个孟德尔是不是跟豌豆有血海深仇?!什么AaBb、自交杂交、显性隐性,排列组合都没这么复杂!我的脑子已经成豌豆糊了!

方寻: [握爪表情] 1!!!还有数学,好好的三角形为什么非要sin、cos、tan?我现在看到波浪线就想吐,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周期性震动!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宋亦可: [托腮叹气表情] 感觉网课节奏比在学校快多了,这些难点老师一带而过,没人当面给我们讲第二遍,根本消化不了,云里雾里的。

许知新: [大拇指赞] [大拇指赞] [大拇指赞] (并配文:为诸位艰难的学业点赞致敬!)

林启夏: @许知新你给我走开![怒骂][菜刀] 你再刷赞我就顺着网线过去找你!

方寻盘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对着屏幕上数学老师讲解三角函数图像的窗口,眼神逐渐放空。她下意识地伸手拿过桌上的手机,指纹解锁,习惯性地点开了微信群。刚看到许知新那个欠揍的点赞,书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爸爸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正好看到她亮着的手机屏幕和明显不在听课状态的表情。

“方寻!”爸爸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上课时间你又玩手机!”他把果盘重重地放在书桌一角,发出“砰”的一声响,“我跟你妈天天上班累死累活,在家还得操心你的学习!你就这个态度?啊?一没人看着就原形毕露,管不住自己了是吧?”

严厉的斥责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方寻心里的委屈和叛逆瞬间被点燃。“我就是看了一下群消息!又没干别的!”她梗着脖子反驳,声音也大了起来。

“看消息?我看你就是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在家就这么懒散,成绩掉了看你怎么办!”

“你根本不理解我!”

激烈的争吵在书房里爆发。最后,方寻用力推开椅子,红着眼眶吼了一句:“我不想跟你说了!”便“砰”地一声甩上房门,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觉得父亲根本不信任她,那种不被理解的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手指带着一丝颤抖,点开了与何煦的聊天框。她按住语音键,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发送了一条消息:“何煦……我好烦啊……”

消息发出去后,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没过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

何煦:被家长说了?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奇异地让她感觉被“看到”了。

她回了一个“[嗯]”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何煦的消息又过来了,这次是一段文字:

何煦:别往心里去。家长都这样,担心我们松懈。累了就休息十分钟,听听歌,或者……我物理笔记拍给你看?转移下注意力。

紧接着,几张图片传了过来。那是他工整清晰的笔迹,重点用红蓝两色标出,旁边还有他自己的批注和简化后的解题思路。看着那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笔记,方寻仿佛能看到他在书桌前认真书写的样子。她吸了吸鼻子,心里的烦躁和委屈竟然真的被这笨拙又真诚的安慰方式抚平了一些。她回了一句:“谢谢你的笔记。[感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交流学习之外的烦恼,隔着冰冷的屏幕,两颗心的距离却仿佛在无声中拉近了许多。

林启夏在家也没闲着,她的地理是弱项,网课上老师讲的气旋、反气旋、洋流分布让她头晕目眩。她咬着笔头,对着作业本上的空白地图发了半天呆,最终只好硬着头皮点开了与李明昊的对话框。

林启夏: [图片:一道复杂的气候成因分析题] 学霸学霸!呼叫学霸!救救孩子吧!这道题怎么看啊?我完全没思路![跪谢]

让她意外的是,李明昊回复得很快,而且不是简单的答案。他直接发来了好几段长长的语音。林启夏点开,听筒里传来他清晰而平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将题目涉及的知识点拆解开来,从纬度位置、海陆分布,讲到地形影响、洋流作用,逻辑链条清晰无比。最后,他还附上了一张自己手绘的简易思维导图。

李明昊:重点是要理清逻辑链,从宏观到微观,一步步推导。

林启夏: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好像懂了!谢谢你李明昊!你真是拯救我于水火的大好人![感动到流泪的表情包]

这样的求助渐渐变得频繁,成了他们之间独特而有效的交流方式。

而随着网课的持续,一个比豌豆杂交和三角函数更现实、更关乎未来的问题,也清晰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文理分科。

一天晚上,几个人干脆打开了群语音通话。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充满了青春的纠结与迷茫。

林启夏的声音最是哀怨:“宝贝们,我完了,我宣布我彻底栽在物理化学上了!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理科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势必要投入文科的怀抱了!方寻,我的宝,我们一起学文吧,还有个照应!”

方寻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挣扎:“宝啊,我的心是想跟你走的,但我的脑子它不允许啊!我的历史年代事件永远记串,政治哲学原理看得我头晕眼花。感觉理科虽然题目难,但好歹有公式套路可循,文科那真是茫茫大海,我捞不到针啊!想想就更头秃了!”

宋亦可的声音则带着一贯的温和与迟疑:“我也好纠结……学理吧,怕自己逻辑思维跟不上,以后天天头秃;学文吧,又担心要背的东西太多太杂,根本记不完,心累。”

许知新的语调则轻松很多,带着他特有的明朗:“我毫无疑问选文啊!哥们儿走的是艺考这条路,文化课过关就行,文科相对来说友好那么一点点。@何煦,班长,你这种学神,肯定是坚定不移的理科大佬吧?”

耳机里安静了两秒,传来何煦清晰而平稳的声音:“嗯,选理科。”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基于理性分析的热情:“物理和化学的逻辑体系很严密,环环相扣,我觉得这种思维方式比较适合我。”他顿了顿,声音里甚至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轻快,“而且,花时间攻克一道复杂的难题,最终解出来的那一刻,感觉……很痛快。”

他的回答比平时多了不少,虽然依旧保持着简洁的风格,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偏好和那份源于智力挑战的热爱。这声音透过耳机,清晰地传入方寻的耳中。她握着手机,看着自己桌上那张刚刚及格、布满红叉的物理卷子,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对他如此明确方向的羡慕,也有一丝清晰的失落和慌乱悄然蔓延开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关乎未来道路的十字路口,已经近在眼前,而他们,似乎正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窗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城市寂静,街道空旷。但在每一个小小的屏幕后面,青春的灵魂并未停滞。困惑、争吵、互助、萌动的情愫与对未来的严肃思索,依旧在网络的连接下,在每一个家庭的方寸之间,倔强而蓬勃地生长着。这个格外漫长的冬天和春天,连同那些焦虑、陪伴与悄然滋长的选择,注定会成为他们共同记忆里无法磨灭的深刻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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