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像一块被咬了一口的冰淇淋，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融。八月的风里，开始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夏末的怅惘。
这天，顾昭神神秘秘地约林湛晚上出来，说是发现了一个绝佳的观星地点。他骑着车，载着林湛，穿过霓虹闪烁的市区，一路向西，朝着城市边缘那座不高的小山丘驶去。
越往上，灯火愈疏，人声渐杳，只有路旁虫鸣愈发清晰。最后一段路需要步行，顾昭从车筐里拿出准备好的手电筒，走在前面照亮。林湛跟在他身后，听着脚下碎石细微的摩擦声，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山顶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夜风毫无阻碍地吹拂过来，带着青草和野花的清新气息，驱散了白日最后的余热。
而真正令人震撼的，是头顶那片毫无遮挡的、浩瀚无垠的星空。
不同于在城市里看到的零星几点，这里的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巨大而柔软的纱幔，横贯整个深邃的墨蓝色天幕。无数星辰密集地散落其间，明明灭灭，闪烁着冰冷而纯粹的光芒。偶尔有一颗流星，拖着极细的光尾，倏忽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顾昭关掉手电筒，语气里带着献宝般的得意。他在草地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林湛在他身旁坐下，仰着头，一时失去了语言。他擅长用画笔捕捉光影，却觉得眼前这幅景象，是任何颜料和技巧都无法复刻其万一的壮丽与神秘。夜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星空的光辉落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像洒下了一把碎钻。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仰望着这片亘古的星辰。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耳边只有风声和虫鸣，世界变得无比辽阔，又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小时候，”顾昭双手向后撑着草地，也仰望着星空，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第一次跟我爸来这里看星星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渺小，好像所有的烦恼都不算什么了。”
林湛侧过头，在星月的微光下，能看到顾昭流畅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现在呢？”他轻声问。
顾昭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星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林湛看不太分明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现在……”顾昭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现在觉得，还是很渺小。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是想到，在这么浩大的宇宙里，我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看星星，就又觉得……很幸运。”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林湛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动起来，撞击着耳膜，几乎要淹没周围的一切声音。
他看着顾昭，看着他在星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甚至有些笨拙的脸。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毫不掩饰的、赤诚的情感。
没有追问“为什么”，没有谈论“夏天和少年”，而是更直接、更坦荡地，诉说了此刻最真实的心境。
幸运。
这个词比“喜欢”更温柔，比任何热烈的告白都更让林湛心动。它包含了遇见，包含了陪伴，包含了此刻共享的这片星空，也包含了所有无法言说、却彼此心知的情感。
夜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银河在他们头顶静静流淌。
林湛没有立刻回应。他转回头，继续望着星空，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昭的心几乎要沉下去时，他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散在风里，却无比清晰地传入顾昭耳中。
“我也是。”
我也是。
我也觉得幸运。
简单的三个字，像最终合拢的齿轮，发出了清脆的叩响。所有的试探、所有的默契、所有夏日里积攒的细碎光阴，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明确的回音。
顾昭怔住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像烟花般在他胸腔里炸开，让他几乎想要跳起来呐喊。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撑在草地上的手，向着林湛那边，挪动了一点点。
他的小指，轻轻地，触碰到了林湛放在身侧的手。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林湛没有躲开。
于是，顾昭的胆子大了一点，他用小指，试探地、笨拙地，勾住了林湛的小指。
一个孩子气的，却无比郑重的约定。
林湛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回勾住了他的。
指尖传来的温度，比星光更暖，比夏风更柔。
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坐在夏末的山顶，勾着小指，仰望着头顶的亿万星河。没有更多的言语，汹涌的情感在无声的指尖悄然传递，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下，两个渺小的少年，完成了属于他们的、最盛大的仪式。
一颗格外明亮的流星，就在这时，划过天际。
顾昭没有许愿。
因为他觉得，他此生最大的幸运，已经在他身边，被他轻轻地勾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