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我愿长眠于今夜

十一点,高绥助理琉南璃一脸歉意地站在薛苓璐房门口,而此时薛苓璐房内还是满满当当的人——编剧、导演、还有一直跟组的投资方。

薛苓璐左耳分给房内导演的高谈阔论,右耳分给琉南璃。

琉南璃眨着干净的大眼睛,像是做了什么困扰良心的事儿,小声道:“下了大雪,酒店多数是长租房,短租的都满员了,来给霁霖哥做采访的团队有几个人没地方住,霁霖哥就让我来问问您这边现在方不方便。”

薛苓璐刚想回答琉南璃,就被房间里的人喊了名字。

剧组的人对高绥和薛苓璐的关系心知肚明,地位最高的总编剧在背后喊她:“璐璐,我们先回去,现在也挺晚的了,明早再论道论道。”

众人动作很快,总编剧的话音刚落,就有人从她手边擦过离开。

临走前,两个年轻的编剧八卦地嘱咐薛苓璐:“我们房间还可以睡人,大不了我们打个地铺,不要打扰你的大计!”

听到这句话的其他编剧刚迈出几步又折返回来,笑闹她,薛苓璐连推带哄才将他们彻底送走。

两分钟后,门口只剩下了琉南璃和她带来的一群人。

薛苓璐保持侧身,笑道:“高绥没跟你说,他已经跟我说好了吗?”

她示意陌生面孔的几个小姑娘进门,和琉南璃继续道:“下次我说他。”

小女孩的脸色这才拨云见日了。

等采访团队的人都进了门,琉南璃还在门外等着,薛苓璐有些惊讶:“你不进来坐坐?”

琉南璃如拨浪鼓转动一样摇头:“宋哥说过我们虽然是助理,但也不能随便进别人房间的,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

薛苓璐闻之不免轻笑了一声,她想:唐宋当时真正想说的是,如果进门了,再扯谎粉饰就难让人信服吧?

她抓着门框边,耐心又温柔:“那你要喝奶茶吗?刚让服务生送上来的,还热。”

小姑娘又拨浪鼓一般猛摇头。

像个小孩子。

薛苓璐犹豫了会,还是小声询问起高绥的情况。

琉南璃跟薛苓璐细数了吃完晚饭后高绥做的一切,说了好一会儿,才站在走廊说到薛苓璐最迫切想要知道的点。

“霁霖哥现在还在拍照片,要拍好几套呢。是公司昨天就派过来的,昨天霁霖哥体谅他们难得公费出差就让他们好好休息了,但今天是最后期限,他们明天中午的机票,所以就还在拍。”

琉南璃说完的当下才反应过来,她摇晃手中自己的手机,急切向薛苓璐解释:“姐你是发了信息吗?哥工作时手机都在我手上,我听到手机有振动,但往日也是这样,我就没留意,我现在马上回去让哥看!”说着就要跑,薛苓璐立刻叫停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

她像已婚已育的妇女,对孩子的安全十分上心:“别急,跑快了会摔,知不知道?”

琉南璃嗓音甜甜的:“知道了姐!”

关了门,房内的女孩们都有些拘谨,所幸很快就有胆大的活络起了气氛。

薛苓璐和她们简单交流了几句,她们开始一个个轮着去洗澡。

薛苓璐让女孩子们先洗,而她自己坐在窗前状似赏雪,实则全心全意在等手机响起专属于高绥的铃声。

“小姐姐,你也喜欢下雪天吗?”

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的女孩凑到她肩头,问道。

薛苓璐转过头后,眼睛才礼貌地弯起来,随和笑答:“嗯。不止下雪天,整个冬天我都很喜欢。人们在缥缈中寻找希望的那种感觉,让我迷恋。不过世界上应该很少人会喜欢冬天。冬天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太冷了太单调了……太绝望了些。”

薛苓璐再细看提问的女孩,才发现她有些惊愕和害怕。

但毕竟是媒体人,反应极快,在下一秒就把外露的情绪全部吞噬,迎合道:“不过刚刚霁霖也说喜欢冬天,我想你们可以试试交朋友。毕竟是相邻剧组。”琉南璃带她们来找薛苓璐时的说辞就是:隔壁剧组的,平时工作有交集,好说话,成功率比较高。

薛苓璐笑笑,默认了她的提议。

十一点四十三,她期待已久的铃声响起。

薛苓璐在众目下笑弯了眉眼,大大的卧蚕衬得整个人很可爱。她拿起手边的厚外套,背上小包,和大家挥手告别:“你们先睡,客厅留给我就好了。”

一步两步。

一跳两跳。

到了他面前。

薛苓璐抬头,即使用厚围巾埋住了半张脸也盖不住她的高兴。

高绥牵着她的手,一脚踏进了雪地。

身后传来服务生的声音——“先生小姐,外面雪厚危险,请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薛苓璐抿唇歪头看高绥,拉着他的手再往前大大迈了一步,如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灵动狡黠,回头看服务生道:“好的。你也进去取取暖,别冻坏了。”

包着她半只手的手掌紧了紧。

大雪深夜,大人都不在外面流连,只有寥寥几个留守的小学年纪的孩子忙着打雪仗、堆小雪人,完全没有时间概念。

薛苓璐看着他们,突然牵着高绥的手弯下腰。

高绥半弯腰跟随她,还没等看清她是否是鞋带掉了,她就刷地立起了身子,带动着他一起。

她的手中抓着一团不算标准的圆雪球,邀功地送到他面前,故意明显地耸肩:“哎呀,好冷。”

雪球砸到了他自然伸出的手掌上。

高绥的目光落在她红了的手上,但他没说,只是接过她的宝贝雪球,道:“眼光真好,下手就是风水宝地出的,还有些功力,很圆。”

薛苓璐知道他在夸张,但仍忍不住乐开花,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那当然,我可是,薛苓璐耶。”

我可是薛苓璐耶。

真好。她终于能说出这样的话。

高绥任由她扯着自己四处乱走,目光始终静静集中在她的脑袋顶。

薛苓璐拉着高绥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轻轻的宠溺笑声。

她头也不回、不抬地跟着笑,抬手指向路口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位:“高先生有兴趣去照顾下老人的生意,让他早点回家吗?”

虽然在问,但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停。

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小摊上空无一人,年迈的老人并不认识高绥,只是眼角皱纹丛生,慈祥地笑着道:“终于来人了,要不今晚就卖不完了。”

听不出什么抱怨,只是陈述。

这是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的常态。

他们对苦难是包容的,然而包容的背后是被磋磨惯了。

就像当年她父亲靠跑长途养家,在某天夜里,遇上了当地人拦车打劫游客。车上的游客们都是几十岁的退休员工,有钱有闲,但都无法割舍自己的钱,凑出一千块钱。

父亲没有选择。

他要保住这群人,也要保住车。

他只能独自下车协商,没成,被几个拦车的人狠狠打了一顿,抢走了身上仅有的一百块钱,然后爬上车,继续开车,带着车上十几位六十岁的人继续剩下十天的旅程。

十天后回到家的夜晚,父亲身上还是疼的。

母亲为他擦眼,心疼地直掉眼泪,问:“他们没一个下车吗?”

父亲沉默,然后摇摇头。

然而,都没有责怪。

“也怕的啦。”几分钟后,父亲说。

几岁的她手里抓着满分的试卷,靠在墙角,想要五块钱奖励的想法一扫而空。

母亲的声音压低地传来,跟父亲说:“要钱就给他们啊。”

字字都是心疼。

“我身上就一百块钱。”父亲回答道。

“那你就给他们一百块钱,别让他们打你啊。”

父亲平淡地陈述了一句:“能吃一个月的饭呢。”

本就小声的谈话回归寂寞无声。

就像这个初雪黑夜里唯一的热气升腾的路边摊。

他们点了两份肉片一份臭豆腐,薛苓璐有些意外,高绥竟然没有忘记她祖籍庭东。

肉片滑嫩,胡椒暖身。

高绥和老爷爷老奶奶不紧不慢地闲聊,从工作聊到结婚,从他们两个聊到了两个老人自己。

两个老人白天做环卫工人,时间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赶回家将食材准备好,将车子推过来,晚上九点开始卖肉片和臭豆腐。

老人说不下雪的时候每晚三个小时就能卖得精光,凌晨一点就可以躺上床睡觉,平日里同行也很照顾他们,每天都会将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们,影视城里的明星们演员们也经常特地让自己的工作人员来光顾。

“都是为了孙女。她命不好,雷特综合征,二岁的时候发现的,现在一直住在医院。她爸爸妈妈也不好,我那儿子打儿媳妇,被儿媳妇捅了,我们出了谅解书,判了几年。”

老人坐在另一方小桌子边,数度哽咽,时不时用手背擦眼睛,薛苓璐不忍再听,但心底又深刻地明白老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诉苦的地方,他们无论如何也应该听到老人不想说为止。

老奶奶讲到故事的尾声,琉南璃刚好打电话来催,她生怕高绥感冒发烧影响明天的工作。

薛苓璐打包了所有剩下的肉片和臭豆腐,而高绥却找老奶奶要留下电话。

老奶奶一下就猜出他的意图,直言拒绝,高绥按住了老奶奶连连左右摆动的手,温和道:“奶奶,我只想救那个孩子。”

老奶奶的眼眶瞬间又红了,眼角含着饱满的泪。

没有人会在无能为力时拒绝一个帮助自己子孙的请求。

薛苓璐站在小车子前有限照亮的白色灯光下,看着高大清冷的男人,鼻头一点点泛开酸楚。

他好像跟着她在学怎么去爱这些普通的陌生人。

爱这种东西,竟然这么神奇的吗?会让一个人放弃自己多年的行事习惯,去学习完全不同的做事风格,变得柔软么?

“奶奶,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您们不要说出去。之后我会让人替我联系您们,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给点钱,所以请您们一定收下。”

老奶奶失声,双手紧紧地颤抖着握着高绥的手摇了好几下,不停点头。

雪下小了点儿。

高绥和薛苓璐一前一后走着,积雪比他们来时还要深。

高绥两只手都用来提外卖了,没法像来时一样牵着她,然而当薛苓璐稍微离远了点,高绥都要停下,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才继续往前走。

走到酒店门口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真正的万籁寂静。

薛苓璐停下了脚步,转动上半身,看向酒店对面发出白色光芒的明亮路灯,又转身缓缓开口:“高绥,下雪天是埋葬一切痕迹的好时候。埋完就可以当以前的伤痛从未存在过。”

高绥听出了她话语里的阴谲,转身,与她四目相对。

薛苓璐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多少让人感觉恐怖和不适,她换上轻松笑脸:“怪我,看悬疑探案看多了,要知道我最喜欢的外国小说可是《福尔摩斯探案集》。”

女人眉飞色舞,表情生动,像是在说真话一样。

高绥有些不放心,眉头微蹙。

他忍住已经到嘴边的追问,转而一句简单的:“今晚开心吗?”

薛苓璐扯起了一层围巾,遮住了嘴唇。

她的眉眼充满着释然和满足的笑意,声音从围巾底下传来:“开心呀。高绥,今夜我真的很喜欢。非常喜欢。”她闭上眼,展开双臂,很高兴地喊:“特别喜欢。”

她甚至想说她愿意长眠于今夜。

高绥走到她身后,用眼神推着她往酒店旋转门里走。

等两人都进了旋转门,他才继续道:“那以后下雪天我都陪你。”

薛苓璐跨出旋转门,踩在暖得有些燥热的酒店大堂里,噗嗤着笑转头,道:“瞎许诺啥呢?就你那工作性质,行不了一点。”

她竖出食指,放在他软嫩的嘴边,嬉笑褪去一大半,认真道:“我们不要向彼此说出任何做不到的许诺。永远都不要。”

她这一辈子,短短的三十年,已经收到太多太多来自亲近之人的失信之诺。

她从来没有明白,既然明知自己很有可能做不到,为什么要深情、绝对地许下诺言?仅仅就因为她是他们的血亲,就算被戏耍了,也还会留在他们身边吗?

高绥将打包回来的肉片臭豆腐分给了前台,下一秒侧身抓住她的食指,脸上没有太多情绪,认真理智地回忆道:“我这个人对承诺从来不感兴趣,所以也不会那种通过许诺增添自己男性魅力的花架子。”

“我说的都是认真的陈述。”

“这个以后,不能从现在开始算,大概还得等两三年。”

“我没有其他要忙的了,要在每个下雪天陪你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又认真地补充解释道:“你可以把这件事想成吃饭喝水那样简单的事。”

薛苓璐平静的嘴角缓慢扬起,她看着眼前人,他的眼眸黑色,比半夜还要暗沉安静,但其中有一明确的光点,是钻石的光芒,光点的品质也如钻石一样,看起来弱小实际上坚硬无比。

他绕到了她身后,唇瓣在她耳后磨痒,声音柔和变软——“好了,我那世界上最好的女朋友。跟我回家。”

薛苓璐从耳根到脸颊热得绯红,她拖着黏在身上的人往电梯间走,声音也柔软:“你也是住酒店,哪来的家。”

他将下巴用力埋进她颈窝,有意惹她因微小的刺挠而笑,两人的声音一来一往像小夫妻悄悄蜜语——

“有你在就是家。”

“那你对家的定义很简单哦。额滴盆友。”

“谁是你的朋友?谁是?”

“呵呵咯”“谁是?”“咯咯哈哈,你别用下巴怼我啦!”

“狗东西。”“喊老公。”

“咦惹,高绥,你好肉麻。”“那我喊老婆。”

“那不行。”“那什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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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和光年都浪漫
连载中往北十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