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冽笑过之后,心里就生起点说不清的微妙感,满怀笑意的眼神松懈下来,变得似于沉寂。
他不再咬着指节,回到原来的姿势,手撑着脸庞,安宁地望着曲凛月,心思都在曲凛月和他的事上面。
成冽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那种介于两种倾向之间的无尽摇摆,总叫成冽坚持某种想法之后再产生一些动摇。
而动摇之后,就是思考,就是坚持,坚持过后,又是不自觉摇摆,动摇……如此时不时地循环反复,这种过程一直从年初到现在,让他忐忑不安。
成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曲凛月能主动发现,还是希望曲凛月永远不能发现。
他只知道,曲凛月是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到已经习惯了以一个人的身份承担一切,不愿将自己的孤独传播给他人,带来瘟疫一般地蔓延,尽管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曲凛月就算发现了,依然不会觉得一滴水能为他带来什么改变,那大江大河还有海洋,不会为一滴水而掀起澎湃。
所以这种隐瞒,这种似是而非的“选择”,不过是成冽一人的“庸人自扰”,“自娱自乐”,难道还能真的觉得可以以此证明些什么吗?成冽于心中叹息。
那可以证明的,最多不过是他们曾有的那一点点喜欢,还没来得及萌芽就封闭起来的爱意,甜美而忧伤,忧伤而清醒。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投影仪投出的画面上,随着嘉宾话题转了几圈,几人嘻嘻哈哈结束了当期选题,预示着综艺慢慢到了尾声。
曲凛月的汤面不过下去半碗,一碗清汤倒是多喝了一点,单单剩个底。
节目最后的亮光隐隐照于他脸上,所有细微的影子都在断断续续的光暗下纤毫毕现,曲凛月的睫毛像是萎靡不振的花瓣,花意朦胧地垂着,看上去有些疲倦。
“凛凛,你累了吗?”
成冽起身走过去,半跪在曲凛月面前,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
曲凛月在他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他坐了一会儿没动,刚伸开手臂将碗往前推了推,唇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忽然皱了皱眉,手隔着衣服摸上小腹,再慢慢往后靠,低下头。
成冽就在曲凛月身边,清楚得知道曲凛月没有被什么东西碰到,一歪头跟着他的目光探近一点,手顺着凑过去没来得及怎样,“啪”一声被拍开。
曲凛月力气不大,似是单单不满他的手欠。成冽老实地缩回手,没敢继续往下探,规规矩矩地问:“怎么了,凛凛?是哪里不舒服吗?”
“……”
曲凛月沉默。
沉默得成冽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感觉不妙,他忙抬手扶上曲凛月肩膀,膝行挪了两步,看见曲凛月竟然维系着这个姿势开始一动不动,脸上没有表情得让成冽面上发沉。
“凛凛?”
他不敢强行上手做些什么,在一起时间久了,成冽已经知道曲凛月不喜欢有人在他已经明确表达过意见后,再一昧地违背他的意愿做他并不支持的事。
刚刚曲凛月已经拍开他的手,他再往前伸,未免有些太欠儿。
“没事。”在成冽焦急的眼神里,曲凛月没再沉默下去,他放下手,抬起头,神态平静没有异常,但成冽太了解曲凛月面上粉饰太平的功力,根本不敢小觑。曲凛月难得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刚刚抻了一下,有点疼,现在好了。”
成冽观察着他的面庞,没有在第一时间采信。
曲凛月不管他,抬手搭着成冽肩膀借力起身,大约因为坐了太久,身体没站稳,晃了晃,被成冽连忙抱住。
不过几个瞬息间,成冽听到一声很紧促的呼吸,很轻很轻,下一秒又归于平寂。没等他来得及反应,beta拍了拍他围住腰腹的手臂,语调发懒,示意松开。
“吃得有点热,我想洗澡。”
“那一会儿还吃东西吗?”
“再说吧。”
这是不确定的意思。
成冽爬起来又问。
“凛凛今天淋浴还是泡澡?泡澡的话,我先去放水。”
“泡澡吧。”曲凛月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做下决定,手伸进成冽头发里缕了缕:“我要热一点的。”
“那你等我,凛凛。”
成冽嘴角扬起笑,揽过曲凛月的腰,笑眯眯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被曲凛月轻轻推了下肩膀以示催促,向浴室方向走。
一直等进到浴室里,关上门到浴缸跟前,他带笑的表情才有所收敛,眼皮垂下,掩去几分沉思。成冽沉默地收拾一遍浴缸,调整水温放水,流水的声音潺潺静静,压不住他晃动的心神。
刚在一起的时候,曲凛月还没有后来那么沉默而封闭,他那时洗澡很快,喜欢淋浴,不爱泡澡,觉得收拾起来太麻烦。
到了第二年的时候,曲凛月日常反应才发生变化,渐渐冷寂,他依然觉得泡澡太麻烦,但与之相比的,他可能觉得泡澡比淋浴更能带来安全感,开始频繁地耗在浴室里更多时间,经常需要成冽盯着他,换两三次水才出来。
不然水冷了,曲凛月却像感觉不到似的,靠在里面眼神直直地放空,眼睛很久才眨一下,纹丝不动地发呆。
有次曲凛月泡的时间久了,出来的时候手指和脚趾的皮肤都是皱巴的,他自己看不见不在意,站在浴室没有神采地擦拭身体。
成冽等不及了进来,从他手里接过浴巾,一眼看见他的手指是被泡久了的状态,再一蹲下身低头,看见曲凛月脚趾也是这样的,一股热意冲上眼眶,没忍住掉了眼泪。
他不想给曲凛月压力,抬手飞快抹掉了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直到要起身抬头的时候才注意到曲凛月正低头看着他。
成冽一顿,思维上感觉他一下没起来,其实是他没动。而曲凛月见成冽视线投来,歪歪头,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和神情,很难形容。
beta宛若一个此身此心都干净到难以落下尘埃的人初入尘缘,平淡的脸,平淡的眼,眼瞳睁得圆圆的,成冽看了心情平复的同时,又开始落泪。
这种落泪和刚刚那种落泪不同,没有任何层面的提前感知,泪流下来,没有感觉,得经人提醒才知道。具体那泪珠的成因是幸福还是悲伤,是震撼还是心疼,也很难辨清。
“你怎么哭了呀,成冽?”
“没有、没有哭。”
“我都看见了。”
曲凛月的手指伸出来,点在成冽眼下,他刚从温水里出来不久,手的温度还是热的,热得成冽心里滚烫。
“只是有点难受,心里难受。”
“因为我吗?”
“……凛凛,别再泡澡泡那么久了,我真的很担心你。”
曲凛月一开始没有说话,他站在这儿看着成冽,表情没变,眼神没变,将成冽看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知道了。”隔了半晌,他点点头,也跟着蹲下身,擦着成冽的眼泪,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Beta近乎于赤身**,他穿着单薄的内裤,蹲在他面前,身体倾过来,压在他肩膀处,热得他心头发冷的同时,成冽鼻间嗅到了一点沐浴露才有的馨香。
“成冽,我们做吧。”曲凛月的唇碰了碰他的脸,他的眼神很专注,深黑色的眼睛很深很深,视线则清澈得像波光粼粼的湖,在光明中透亮,足可见底。
“不……”
那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曲凛月不再愿意接受他的靠近,每天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只是规矩地睡觉。
成冽想念曲凛月的靠近很久了,想念拥抱曲凛月的感觉。
他无数次幻想过曲凛月主动说这种话,幻想过他们关系如何破冰,曲凛月又如何在他的讨好下愿意重新考虑接纳他,但当这种时候成冽真的听见这句话时,却只感到虚无带来的阵痛,因为他没有感觉被接纳。
曲凛月,重新将自己当作是一种祭品,祭给他舍不断、也还不了的尘缘。他给不了成冽想要的感情,又碍于此间种种无法离开,所以他甘愿要给成冽的只有性,他主观意识上不快乐的性。
可成冽要的从来不是这个,他不在意性,不在意还不还,不在意曲凛月给不给什么。
只因他要的从来只是曲凛月这个人,只因他知道在他们的关系中,真正要改变太多,付出太多,牺牲太多的,承担更多责任与压力的,其实是曲凛月。
他已经得到曲凛月太多了,不想再要他继续不快乐地给出仅有而所有,那样接受曲凛月成为祭品的他,只会是一只禽兽不如的家伙,更不会得到曲凛月可能会有的、真实的爱。
“不,凛凛,我们不做。”成冽深呼吸两下,露出微弱的笑容,将浴巾盖到曲凛月头顶。刚洗完澡后的曲凛月湿漉漉的,他的锋利碎成粉末,没来得及拾起来就被一阵风吹走了,成冽注视着曲凛月的眼睛,捧着他的脸,鼻尖蹭了蹭鼻尖,额头碰了碰额头,唇偏偏离得有些远:“别现在做决定,好吗?等你真正愿意那一天,我们再说这个。”
曲凛月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疑惑,空白般醒目,没再开口说话。成冽给他擦干净身体,套上睡衣睡裤,才用干浴巾将曲凛月“兜”出去。
水流声渐渐变大,熟悉的声音幽灵般从背后传来,含糊不清。
“你在想什么?水有点多了,成冽。”
“……!”
成冽瞬间惊醒,身体反应比回神还要快,猛地关上开关,这才懊恼地发现自己一时不察,过于走神儿,放多了水。
他一回头,看见曲凛月已经往外走,手里拿着一杯水,正在送入口中,喉结滚动。
“凛凛。”Alpha下意识唤了一声。
“嗯?”曲凛月停在门口,蓦然回首。
“你真的没事儿吗?”成冽不由屏住了呼吸。
一抹笑缓缓地绽放,清透轻盈,它消失的时候,人的视觉还能见证到痕迹的残留。
曲凛月脊背靠在浴室门边笑了一下,眼神里顿时漾起些微的波澜,再混淆视听般掠过一丝讶异,他久久盯着成冽,盯得成冽快不能呼吸,最终抬起手,喝了一口水。
他说:“你在想这件事呀,我说了没事,成冽。”
成冽不说话,他根本没有放心,也无法放心。
alpha敏锐的听力让他捕捉到曲凛月一句很低的“算了……”,接着看到他转身,扬手补了一句:“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会告诉你的,成冽,不用担心。”
“……”
简直无法不担心好吗!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可能真的有什么问题,只是曲凛月不能确定,现在不打算告诉他,得等到曲凛月真的确定再说!
成冽气笑了。
他一个人站在浴室里,面无表情着脸,久违地对曲凛月的话感到一些气。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五年前,他带曲凛月回澄市的路上,曲凛月对他说“你不明白”。
Alpha放出多余的水,试了下水温,确认没有问题,还很热,便出浴室去找曲凛月。
衣帽间的灯亮着,曲凛月跪坐于地毯上,怀里抱着他们家小黑猫萧潇。萧潇眯着猫眼睛,昏昏欲睡地趴在他肩头,一看就是从睡梦中被扒拉醒,现在困得不行,不过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没伸爪子。
“你真的会告诉我吗?”成冽堵在门口,克制着语气,尽量柔软地问曲凛月。
“……只是抻了一下,能有什么事呢?”曲凛月平静地叹了口气,微微回头看了下背后,避重就轻地说:“不要一次次问我,成冽。”
成冽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也沉默地望着曲凛月的背影,良久,他开始说话。
“你确定吗?”
“为什么不呢?以前我也——”
“不要提,凛凛。”成冽几乎是仓促地开口,不想曲凛月说下去,他很少会打断曲凛月说话,每一次都有缘由:“我知道你想说哪一次,不要提,凛凛,不要提五年前那场事。”
“……”曲凛月顿住了。
只是人很难避开想要刻意回避的事,越回避越刻意,越刻意越必须。世间任何事一旦迷雾散去,掩体塌方,露出地底的裂口,介于边缘的人很难不再往下深入。
成冽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低声下去。
“一定要说的话,五年前,你一来到澄市就开始生病,那时我对你还不熟悉,没有办法判断你的状态是否异常,你没有告诉我。”
Alpha的眼珠渐渐湿润,黑到透紫的虹膜在灯光下颤动着一层泪光,那是成冽二十八年人生中最拆骨重塑的一个夏天,痛到极致成就了一场历经千刀万剐,焕然新生般的成长。
那段时间,时间简直就是成冽的地狱,一刀一刀地要将他凌迟。而曲凛月,处境更边缘,更危险,几乎快要让alpha悲观地以为,一切是他一意孤行,他们可能没有未来。
“你没有告诉我。”成冽重复,“我一点都不想提五年前的事,凛凛,你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想再经历一场新的无知。”
曲凛月低下头,手指在萧潇油光水滑的皮毛上轻抚。
“我只是一开始没有告诉你。”
“因为我发现了。”
这一章写得我的情绪也很累……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修文和新更新可能需要往后稍一稍。
隔天补一千多字剧情。感觉写得不太好,但已经是我目前能写出最佳的状态了。
隔天修小细节修bug。
2025/7/25早晨修字符。
2025/7/26早晨新增小一千过渡。
2025/7/29晚上修字符。
2025/7/30下午修字符和吃饭bug。
2025/8/01早晨:为调整故事结构,保持更好的故事节奏,原第八章内容调整为第九章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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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