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不管他们主观意愿上是否愿意提起,五年前的确存在一桩横在两人之间永远绕不开的旧事。

alpha对曲凛月所有关于身体不适方面的疑神疑鬼、无比在意,皆源于此,没有其他更根深蒂固的原因,成为真正教会成冽何谓感同身受,何谓“执迷不悟”的最开始。

它发生在五年前那个夏天,一切要从他们抵达的那个夜晚算起,就从那个夜晚。

曲凛月对于是否吃夜宵的问题,没有拒绝,态度默许,成冽就当他同意,提前让人准备夜宵。

Alpha临时从成家借调的人很善于安排这种事,将时间把控得刚刚好。等一行人深夜到了澄市,正好差不多一切就绪,夜宵新鲜出炉,只等人回来端上桌。

这个时候的澄市夏夜风很大,比雨市冷,成冽怕曲凛月衣衫单薄夜里受凉,特意让人带了毯子和他换洗过的几件外套,不想曲凛月只穿着衬衫下去。

曲凛月当时无可无不可地看了几眼,随意挑选了一件长一点的黑色外套,临到下车前利落地抖开,穿上,一瞬间让成冽毫无准备地呼吸一窒。

他看到那对于自己而言合身的衣服包着曲凛月,竟彰显出曲凛月更惊人的身躯,由格外清瘦的线条凝练出触目惊心,由触目惊心的轮廓感染出些许难言的奇异美丽。

在成冽眼里,眼前的曲凛月整个人像一截就快要枯死的细长树干,于狂风骤雨下纵裂出残骨,残骨边缘全是被剐开的血肉,被吸干了养分,一片模糊得只剩个空洞。

而这个空洞外露而出的不是空心,是呼吸幅度微小得快不得见的心脉血管,随时可以再被没有遮挡地风吹日晒,可怕得骇然,骇然得引人方寸大乱。

成冽没控制住情绪,微微沉了脸色,有点严肃地唤了一声“小凛”,没等曲凛月反应,手就探过去,搭在曲凛月扣衣扣的手腕上,捏了捏。

“……”

“……”

“……”

“……”

空气里一时弥漫着极致的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曲凛月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抬头,成冽脸色复杂到隐隐透着凝重,宛若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曲凛月身体究竟是何等的消瘦,那大约要比一眼看上去就身体不好的程度还得再下几个等级,恐怖得要死,直叫人切身地警醒,洞穿在意的人的心脏。

他意识到,今晚准备这顿夜宵的决定是对的,曲凛月在车上那句“我一向对吃饭没什么兴趣”背后,又绝对藏着什么他所不能忍受的往事。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一个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沉默,一个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鲸波怒浪,和强忍的克制。

没过多久,曲凛月做了第一个开口的人,言简意赅地问。

“做什么?”

“……”

“嗯?”

“你的身体——”

刚脱口而出了四个字,成冽猛然急刹。

他看见曲凛月水波不惊地笑了笑,淡淡得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不是很在意这种事。

那一瞬间,成冽闭了闭眼,心里有些无法忍受的阵痛,某种了悟席卷山崩海啸而来,转瞬即逝引出明白。他知道,那不是“仿佛”,而是“的确”、“就是”,曲凛月不在意它到成冽止不住的茫然。

到底经历过多少伤害,才能如此平淡地看待自己的身体状态?你表现出来的平静,撕开表面之后,又该是多少被隐藏起来的疼痛与“不堪”?

他捏着曲凛月手腕,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不可置信地又捏了一下曲凛月手腕,这下曲凛月有了反应,“啪”一下拍开成冽的手,只凉凉地给了他两个字。

“拿开。”

“……”

成冽说不出话,眼看着曲凛月要转身,悬在半空的手臂往前伸了伸,及时拉住了曲凛月衣袖,水润润的眼眸低垂着,柔如春光乍泄,一点点普照大地,温暖寰宇。

他压着呼吸,低低地发出请求。

“让我抱一下你,好吗?”

让我抱一下你,我就可以更鲜明地意识到,你还活在人世。

让我抱一下你,我就可以更真实地意识到,你的确存在于我的生命里。

让我抱一下你,我就可以更切身地意识到,你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同意与我比肩而立。

曲凛月……

我爱你,不止是喜欢你。

请你给我一个拥抱,让我短暂地徜徉于你的怀抱,再继续保护你。

曲凛月抬眼,望着他的眼睛,于滚烫与炙热中沉默了片刻,平静地浮起一个微笑,笑得让成冽神魂颠倒,听见他轻轻地回绝。

“下次吧。”

成冽低下头,不算失落,只是心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念想不断萦绕于心头,半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没再说话,一前一后下了车。

车外,一个男人和一个白色行李箱并在一起等待,他看见曲凛月先下来,目光瞟了一眼曲凛月身后出现的身影,客气地叫了两声:“曲先生,少爷。”

曲凛月走在前头,正好于下车的一瞬间抬头,赶上话落。

他闻声看了看此人,意识到这正是成冽带来的两个帮助之一,之前没在曲凛月面前露过面的那个,回头望了成冽一眼,意味不明,望得能让人心里冷汗直流。

成冽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尽可能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表现得镇定从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曲凛月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定格了两秒,身体以强烈的心跳告诉他那不是错觉,之后成冽才听见曲凛月冷淡回应,宛如全无异样。

“你好。”

成冽以为自己蒙混过关,松了口气,他看向自己的下属,口吻中多少显露出和在曲凛月面前不同的语气,公事公办的客观冷静。

“嗯,麻烦你们了,许萧。”

许萧全名赵许萧,和那个最早在曲凛月面前露面的男人一样,都是成冽身在成家的下属,半个亲信。

成冽刚说话的嗓音有一点沙哑,一个音滑下去之后调回了头,到第三个字时转为正常。他接过拉杆,顾及时间太晚,没有多说。

“今晚好好休息,后续交给煦叔处理。”

男人听了微微惊讶。

“煦管家在这儿?”

“嗯,他暂时会在这里。”

赵许萧这下彻底惊讶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曲凛月一眼,知趣地闭嘴,欠了欠身离开。

两人拢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曲凛月已经走出去几步,回首望成冽。

成冽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找到离他没几步远的曲凛月,同他回视。

Beta深色的眼眸仿佛隐匿着世间最深沉的秘密,看他又没有看他,那种目光没有直接地给出答案,必须需要有懂他的人探寻。

那个人会有可能是成冽吗?会是自己吗?成冽盯了没几秒,突然微微一笑,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复杂感没了,径直推着箱子走近。

黑色夜风中,天幕弥漫着薄雾,挡不住星光闪烁,月光明亮,只将云罩上了一件薄纱,朦胧且影影绰绰。

距离他们不远处寂静的密林里,传来满是婆娑相撞的声音,一条林中幽径铺满了鹅卵石,从他家门口伸展,直直地蔓延至成冽与曲凛月脚下。

Alpha注视着曲凛月的眼睛,压下心头万般滋味,决定不要去想。

成冽洋溢着一点轻快、一点愉悦,到最后多了一抹郑重,各种想法短暂而快速地思量轮转,堆积得满怀汹涌,促使着他对曲凛月说出了那一句,从他们第一天见面起他就想说出口的话,也是人世间最平凡不过的话。

“小凛,我们回家。”

“……嗯。”

曲凛月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成冽,看得成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错觉。

beta的眼神竟然在月光的沐泽下难得有几分柔软,透着一点温婉如水的情意,而他脸上隐隐约约的疤都被融化,融化进这温婉的水中,随着没入明亮的波光中逐渐隐去。

胸膛里,那颗满怀勇气的心在这样的眼神中偷偷鼓起,挑拨着成冽心神,叫他伸出手,没有经过允许,就试探着想要去牵曲凛月。

Beta没动。

但两人十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拒绝。

扑通,扑通,扑通……是谁的心跳?是成冽的吗?有曲凛月的吗?或许两者都有。

成冽嘴角上扬出浓重的甜意,眼神亮闪闪得发光,相当明了地体会到何谓幸福的滋味。

人们常常疑问,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能让两个本来素不相识的人共同拥有某种同样的感情,怀揣着勇气想要去共度难关,却一直没有令众人信服的答案。

这或许是一个永恒不解的命题。

成冽不过一介凡人,自然解不开宇宙的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曲凛月,很喜欢很喜欢曲凛月,喜欢到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生出想要与他长厢厮守的心思,渐渐多得要冒出来,不再单单停留在“想要去爱”。

那么在这种境遇下,无论爱情究竟是什么,从曲凛月出现于成冽人生中的那一刻起,命题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勇敢去爱就好了,成冽想。

寂静的夜色中,唯有风声不停息带来的无边无际。

两人走入小路,这条路很宽,宽得大约可以并排走三个人,道路两旁种满了两片小型竹林,翠绿浓浓,意境悠悠,每一根竹子都有碗口粗的直径,高得层层叠叠,密密生长,抬头不见天日。

走入这条小路,就像走进林中,不同的是沿途有路灯、座椅化作人烟,告诉来者这里并非荒凉原野。

曲凛月顺着这条路一眼望过去,远远看见密林的尽头立着一个人,随后没等他看清那人具体的轮廓,成冽的声音靠过来,近到一定距离,主动提供他的名字与身份。

“小凛,那是煦叔,他姓许,名文煦。言午许,文和文,煦风煦。”

有人语调温温柔柔,同他讲话。

而成冽话里提到的人物,就等待于竹林道路的尽头,伴着风叶萧萧,微笑着在小楼门口远远看着他们,温煦和善得有一定距离感。

“煦叔比我父母年轻一些,但和我父母一辈,为人公正内敛,做事很有分寸,是一个很好的长辈。我已经与他说了我们的事,他对我们的关系已经有所了解,小凛一会儿和我一起叫他煦叔就好,可以吗?”

“嗯,可以。”

“煦叔和小凛一样,是beta,我已经和煦叔说过,我不在的时候,小凛有什么事儿可以找他。当然……我还是希望小凛如果真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联系我,我很期待这个,哪怕只是一件小事,无论何时。”

成冽将结尾那四个字咬重了重音。

曲凛月听出他的意思,轻轻一笑,笑出声的动静很小很小,阳光下的湖水一般清波荡漾,当涟漪泛起阵阵时,湖水的温度也正上涨。

“我知道了,成冽。”

他静静地叫出成冽的名字,那种清淡的语气令成冽无端地感到一丝战栗,如澄市初夏夜的清风习习,拂过面庞,滑入衣领,以凉意催生一阵火热,热得成冽开始左顾右盼,没头没脑地说。

“我、我们休息两天,之后我带你出去转转,我们逛一下澄市,好不好,小凛?”

“你不上班吗?”

“我已经请了年假,我不能要你来,再将你仓促地落下,不然那样我会觉得……”alpha一想到那个可能,原本上扬的嘴角落下去,蹙起了眉头,眉宇里尽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抿着唇用着很不高兴的语气,流露出浓浓的孩子气,重重地一锤定音:“你在受委屈。”

曲凛月不说话了,忽然低头一笑,笑得很浅很浅,几近于无,倏然而逝得如同人一场身在梦境边缘真实的幻觉,原来所有美好不过惊鸿一现。

他感受着成冽毫无隐藏、充满偏爱的炙热如火,定定地回眸一望,脸上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等到再开口时,曲凛月的音色和他的个性一样,给人以宽阔平坦的温和平淡,平原地区规划的路线一般笔直规整。

“我活了二十八年,不管发生什么事,很少有人会在意我有没有受委屈。”曲凛月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坦荡,他没有任何觉得感伤的地方,不过是已被放弃的过去,不值一提:“成冽,你是第一个。”

“……!”成冽闻言,收不住的错愕,他是完完全全的愕然,没来得及做半点遮掩:“怎么会呢?”

人生在世,不是毫无牵挂,与世界毫无联系,那为什么很少会有人在意曲凛月有没有受委屈?

这对成冽来说,太不可思议,那种不可思议带来无尽的愕然与心疼,令他居然一下子明白,或许这就是曲凛月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原因之一。

他扭头看曲凛月,曲凛月并没有说多什么的意思,Beta不过是偶然受到触动,偶然提起。

于曲凛月而言,一个人所谓的过去,并没有向他人展露的价值。

那些故事里听来荒唐的细节,曾一次次地摧毁过曲凛月,却不一定会摧毁到听众,得来听众的关注与共鸣,个中关乎细枝末节背后藏匿的痛苦还会使深陷其中的人接着一次次受伤,以可能的未来无限代偿,不再诞生弥足珍贵的希望。

曲凛月不喜欢这样。

很早以前就不喜欢这样。

他只是柔柔笑了笑,不再言语。

成冽霎那间好像更深地懂了曲凛月的平静与沉默,更深地懂了曲凛月个人的性情,原本残有混乱的心安定下来,不再有躁动不安的惘然,他真切地意识到一个人的过去,无法用言语简单地形容,概括,纵人理解。

正如浮萍可以作舟,舟却不能是浮萍。

伤害与被伤害,宽容与不宽容,旁人永远无法解,只有谁被动谁知道利害,后来者想要回看过往中的真相总要经过或许不止无限的等待,一切并非可以“急功近利”得来,不然那实在太过于片面。

于是成冽也没有说话。

他牵着曲凛月的手,闷头走了一段路,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才突然对曲凛月说。

“也许我是第一个,但我认为,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唯一的那个。小凛,你还拥有无限的未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精彩,我会陪你去看,你知道我会做到。”

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语气随意而郑重,他黑得有点异芒的眼睛里尽是坚定与自信,充满了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意气风发,和恰到好处的笃信,并无丝毫浮躁与骄傲自满,只有说到做到的果断。

这种斩钉截铁溢满了充足的底气,极容易蛊惑随便一个人相信,得到随便一个人的信任,具有一定煽动力,刹那间就足以让人动容,动容得令人迷眩。

真是年轻啊,曲凛月想。

他的表情了无波澜,眼里竟然飞快地掠过一丝迷茫,应得迟钝而没有情感。他在想什么呢?成冽不知道,只看到曲凛月唇动了动,听到曲凛月说:“……嗯,我知道。”

然后再绽出一抹微笑,似远在天边的月亮。

卡文十二天,我也很难受。

好在终于赶出来了,决定一会儿奖励自己一碗麻辣烫~

晚上修了一下细节和错字。

2025/8/12凌晨新增约1700字内容。

卡文七天,大纲里短短一行字,需要我扣脑壳写一万起底的内容作为过渡还不够……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点头绪了,这个过渡我还能写,我迟早会写到该写的剧情,也会尽量精简!

2025/8/12中午修字符,新增结尾100 内容。

2025/8/13下午、晚上修结尾。

2025/8/19凌晨拆分内容,作两章。

2025/8/21中午修字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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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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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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