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诺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光明正大地被人迎上一处仙山。
接待她的少女叫莹莹,一路上叽叽喳喳介绍个不停,大抵是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之人,又是玄玉仙尊的座上客,更是要好好招待了。
“这是无妄宫前的宜池,有浊净清污之效,这是关押妖邪的宁玉塔,以往被苍虚关押着罪大恶极的犯人……”
嗯,真是毛骨悚然,不知她若是知道自己也是妖身时会怎样,赤霄诺耸耸肩,不远处便见到了白衣的垂玉仙者与另一人在凉亭里下棋,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沈仙尊,我来了。”沈逾嗯了一声,待一白子落后才抬头看向他,“随住的厢房我已让弟子给你打点好了,稍后便会有人带你去寻。”
他对面那男人广袖鹤裘,一半青丝皆以银冠束起,两捋碎发自然下落垂到胸前,额间一点朱红,见自己过来时有些讶异,尔后礼貌地笑道:“在下灵淮河三眼鹤族鹤戾,久仰赤霄兄大名,先前便听玄玉提起过你。”
沈逾在一旁对他道:“你无需介怀,他同你一样是妖族。”
鹤戾笑着点了点头,“先前我便是送这云子棋盘过来,顺道来看看。”他起身拱手告退,“既然棋子已经送到,在下今日有事便先行离去了,之后再来拜见。”
他抬手召了片云,便乘着云离开了,留下二人在亭内,赤霄诺倒是毫不见外,见没有别的位置,于是顺势坐在了沈逾对面,观察着残局。
此局饶是赤霄诺再怎么看,终归是要落败的,怪不得那位鹤戾兄这么早便离去了,想必也是早就知道了这点,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时,原来沈逾早在认识自己前便有了妖界之间的好友,怪不得当初他对自己并没有其他仙界之人那么拘谨,想必确确实实不是个迂腐肤浅之人。
一个弟子前来通传道:“仙尊,关于外派弟子之事,方仙师那边已经清点好人数了,此刻正在山脚下等候您的安排。”
方仙师便是苍虚三弟子方韵瑶,沈逾的师妹,负责掌管门派内弟子名籍。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沈逾起身,朝赤霄诺致意道:“你先让弟子带你去熟悉厢房,有什么不合适的再同我讲。”
“嗯。”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今日似乎比以前对自己更客气了,若是先前的态度只是礼貌和尊重,现在倒像是有什么亏欠自己的一样。
赤霄诺的心思一向很细腻,这源于狐族对情绪敏锐的感知力,但他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什么都没说,而是朝着亭外等候多时的莹莹点头笑道:“有劳了。”
他笑起来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微微弯起,再加上生的肤白俊秀,倒是比整日冷冰冰的沈逾多生出了好些亲近感,看的十几岁的女孩脸颊微红,躬身道:“哪里哪里,赤霄兄请跟我来。”
他所居住的地方叫玉澜别苑,地处后山脚下,周围宜池环绕,背靠沈逾所居住的玲珑殿,可谓是真正的依山傍水,环境也挺好的,清净,沈逾肯把这么好一处院子让出来,真是大方啊。
约莫到了申时,沈逾才堪堪归来,看上去似乎很疲惫。
他盘腿坐上窗边的一处软榻道:“你坐过来些,我试着把修为渡些给你。”
正值中旬,一轮圆月如发光的玉盘般高高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从木窗透进来沐浴在二人之间,或许是地处仙山地势高的原因,这里的月亮比人界看的更清楚更明亮。
窗外竹声沙沙作响,或许是秋风的原因,夜里尤其寒冷,赤霄诺背对着他,沈逾运起功力向身前之人传输,他所修炼的功法乃是天玄二十四式心决,讲究的是一个极寒极彻,与赤霄诺所惯用的火系法术不同,更何况仙术本就对妖体互相排斥,因此也没有一次性输太多。
半晌之后,收势回元,再次睁开眼后,沈逾问道:“如何?”
赤霄诺感受了一□□内的元气,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毕竟他从未被仙人输送过法力,只是老实道:“身体有点……凉凉的。”
“除了觉得冷,还有什么别的不适吗?”见状,沈逾继续问道。
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于是他摸了摸脉象,体会到与之前确然有所不同,紊乱之象稍微平稳了一些,看来是确实有效的。
于是他打算继续再输一些,刚抬起动作就被赤霄诺回头抓住了手,“沈道长,你的修为耗费太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最近似乎很忙吧?”
他皱了皱眉,继续道:“我的事情,你无需过多劳心,还是先做正事要紧。”免费的血包正所谓不可多得,还是要长期使用才行,不能操之过急。
赤霄诺简直要被自己这番话帅到了,他是多么会心疼人,任谁也觉得自己懂事。
果然,沈逾想了想,也有些赞同,又道:“过两日我会要下凡一趟,届时你与我同去或者留在苍澜峰都可以。”
他都这样说了,赤霄诺当然附和道:“好啊,那我与你一起。”
“我所办的是正事,此行可能会有危险。”
赤霄诺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纵然他这副无所拘束的样子沈逾也见惯了,笑着道:“连魔界我都去了,一个人界怕什么,”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不是还有仙尊你吗,普天之下,能够比你更厉害的,怕是也没几个了。”
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本着这仙山对于对方来说有些太闷了,可能没有人间有趣,而且自己如今答应给他每日渡些修为,跟着自己一同出门或许不意为最好的选择。
临走前,沈逾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你之前那些活计……能不做就不要再做了,于身体不好。”
他说的委婉,但赤霄诺当然听得懂,对方是记得自己当初说的那些话,只不过他之前委身于楼内,只是为了汲取那些人的情谊换取修为提升,而如今有这么大一个血包,比起凡人来不知好了多少,当然亲口答应道:“有仙尊和这仙山养着,自然便不会为生计奔波。”
叶未晞除去游乐之事最为在行,最拿的出手的就是他那数一数二的医术了。虽然从仙宗出来了几个月,但是靠着坐诊,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本以为就这么安安心心坐诊赚钱到一年,美滋滋回去就好,却在他的病人中发现了不少从北方下来的流民。
“你这脉象和先前几个人几乎一样,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吧?”在不知道看了多少个一模一样的病症之后,叶未晞问道,递过去两包药道:“无碍,虽是风热之症,却有些特殊,这贴药回去煎服就行,这个晚上睡前贴在后颈处便是。”
“谢谢,谢谢。”那人伸手接过道谢,眼神却是躲闪。一手推过药诊费,没有回答叶未晞的问题,在刻意的回避。
像这样的人先前便来了好几个,都是中了相似的毒,不过毒性甚浅,表现的和风热的症状一样,还能用些药物止住,不知道北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叶未晞看完了摊前的病人后,收拾收拾便准备北上瞧瞧。
有曾得了他救治的人,见他此举,急忙拉住他想劝阻道:“叶医师,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北方战事吃紧,逃回来的人都是九死一生,而且据说那边出现了怪病,您还是不要去的好。”
“怪病?我倒要看看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叶未晞可能在任何方面没有信心,但是在医药这方面,他还是很有迎难而上的志气,自信地推开他的手道:“这世上,就没有我叶未晞救不活的人。”
他背着行囊哼哧哼哧地北上,直到鞋子都走破了几双到了城门外时,却被守卫冷面拦下。
守卫不耐烦的催促道:“如今战事吃紧,过了这关,离前线不过十里,这是为了保障你的安全,走走走。”
这也不怪守卫瞧不起人,毕竟叶未晞此时的打扮,确实很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但他好抵是从小在仙门之中修炼,虽与一般修道者无法比拟,却比凡人有了好几门保命的法子,而如今北方战事频发,他作为下山历练者,更是苍虚派如今排行第五的仙师,更是不能就此避让。
“虽然按照惯例,下山历练不能使用法术,但是,”叶未晞赔着笑脸与守卫抱拳告别,在站至对方看不见的偏僻角落时,一个翻身便将手中扇面展开腾空,待至跨越城墙时,才有些得意的轻拍了两下后别回腰间。
这是他的武器霜飞,一把由万年碧蚕冰丝织成、千年寒玉作为扇骨以银饰点缀其间的仙扇。
茫茫戈壁,荒芜人烟,要在这里找人,实在太困难了,但是有了法术,就可以另说了。叶未晞脑瓜子转的飞快,在确认法术后,反手就掐起了一个仙决往面前一扔。
面前的沙子似乎被唤醒,卷起一个小的漩涡。叶未晞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了一点绿色的粉末进去。那细沙停住,而后重新排列组合成了一个箭头,指向叶未晞右手方向,他轻挑一笑,哼着小调便抬步而去。
诸钩国境内的北方战场上,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满面肃容,陷入了低沉的士气。
“楚将军,疫症的人数又增加了,我军已经有将近两成的人都起了症状。”一个军官打扮的人进入了营帐,面色凝重。
主座上的人低头扶额,正在为什么事情伤神,听到消息他抬起头,先是震惊,转而又是更多的担忧:“魏慈,过去了这么久,军中的医师还是没有办法调控住吗?”
军官魏慈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后便归于沉默。
诸钩国将军楚河带了那么久的军队,大大小小的胜仗不计其数,鲜少有败绩,但是这次却是遇到一个坎了。这神农之学,他根本从未接触过,况且这病症来的急,传的又快,虽然到现在还未有因此丧命者,但是按照这样发展下去,死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武将,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时刻赴死的准备。可是因为病症而死去,这是大家都接受不了的。
“去,去找,”楚河思考了片刻,终于做了决定,“去找军营外的医师,不论什么方法,什么人,都带过来。”
“将军,这……”魏慈有些忧心,楚河的决策却是情理之中,但缺少些考量,“如果招纳军营外的医师,这不会给外人可乘之机吗?”
“我有说招纳吗?”楚河意味不明的扬起嘴角,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靠的不止有武力,凝重道:“不论一切方法,结果是对的就行,怕被发现,那就私下进行。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魏慈恭敬道:“是。”
听闻打北边来了场瘟疫,那叫一个来势凶猛,彼时南边正在打仗,倒苦了那些边境将士,一个个忍受着疫毒。
“边境好像来了个叶医师,医术高明。”
“是吗?那他可有解决的办法……”
几个人聚在一起唠嗑,不远处。沈逾和赤霄诺站在树荫下听他们讲话。
叶医师,难道是叶未晞吗?没想到他竟然早已先到达一步,沈逾内心琢磨着。
赤霄诺咬了口手上的糖葫芦,越往南边的阳光越毒辣,此时正值日头,瞧着远处甚至有些睁不开眼,于是道:“如何,去北境看看吗?”
也只好如此了,沈逾点了点头,二人转身消失于茫茫荒漠之中。
疫坊内,一白皙少年以绢布覆面,身着一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面若桃杏,正细心地为受伤的将士包扎,一个统领打扮的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道:“叶医师,营外有两个人找你,说是叫……什么来着?”
彼时最后一圈已经扎好打结,少年抬起头来,问道:“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鱼,哦对对,鲹鱼!”统领一介粗人没什么文化,如实复述道。
鲹……沈师兄!沈师兄居然来看我了,太好了,另外一个人是谁,方师姐还是段师兄?
叶未晞面上一喜,隔着绢布看不出什么神色,立即起身道:“快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