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端:“为了救你,这个小女娃,将会是你日后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那时候徐千疏只以为这个老东西是疯了,并未把他的胡话放在心上。
当然,现在的徐千疏也不信这话。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卑贱凡人,这绝不可能。
裴南蘅出去广阳殿偏殿后,还是之前那个宫女引着她离开。
“四公主最近见过徐神官吗?”裴南蘅低声问。
那个宫女犹犹豫豫,不想说但又害怕。
“你也想去结武司?”裴南蘅冷漠眼神扫过,那宫女吓得打了个哆嗦。
“我听说四公主几乎每日都去偏殿探望徐神官,今日清晨,她还让人送进去了一碗她亲手熬的莲子羹。”
裴南蘅:“徐神官喝了?”
宫女:“奴婢不知道,只是瞧见那碗莲子羹被端进了偏殿里。”
怪不得今日肯同她说那么多话,原来根源在这里。
徐千疏,看样子是很喜欢蒙春鸢啊。
王美人之前让裴南蘅去仆射寺抄经的算计落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鸾鸣殿的太监让人搬来许多经书,让裴南蘅三日之内全部抄完,为王美人庆贺生辰。
为了防止裴南蘅找人代笔,何将军被派过来一直盯着她。
那些经书太多,裴南蘅三日里近乎不眠不休地抄写,才堪堪抄完,放下最后一页硬黄纸,她的手腕已经疼的抬不起来了。
她只伏案休息了一小会儿,就被紫烟她们喊起来,上妆换衣,参加设在椒兰殿的宴会。
那日天清云淡,万里晴空。
椒兰殿水泽苑,裴南蘅终于久违地见到了赵薄昭,赵薄昭手里依旧拿着那只惹眼的火红色翎羽扇。
她走过去时,赵薄昭正在同一贵女说笑。
“赵神官,”裴南蘅脚下轻飘飘的,但脑子还算清醒,“我有事问您。”
赵薄昭打发走那被他哄的眉开眼笑的贵女,随裴南蘅走到廊柱边,“公主有何事?”
“表姐身子可好些了吗?”
“她一身蛮力,恨不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猪,被抽几鞭子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回去宋家的时候,她踩空了马车,不小心崴了脚。”
裴南蘅意味深长地看着赵薄昭。
赵薄昭愣了下,骤然反应过来,“是徐凌越告诉你我去宋家的?”
裴南蘅摇头,“非也,他不告诉我,我也是知道的。”
随即,她正色压低声音问道:“赵神官,你可知晓王美人是妖?”
赵薄昭点头。
“那你们——”
“卢阆是必须要死的,他与我们北斗宫有点私仇,至于王美人,小妖而已,徐凌越不打算管,我亦如是。”
裴南蘅觉得有些无力,“做交易呢?如果我想同你们做交易,你们可以帮我杀了王美人吗?”
如果王美人死了,或许南诏国王就会突然醒悟,识破蔡陈阴谋,或许南诏还能保住。
“做交易自然可以,”赵薄昭笑了声,但接下来说的话又有些残忍,“可我们一旦对她松手,就会干涉南诏国运,公主你根本拿不出来相应的替偿。”
裴南蘅默了默,“如果我愿意拿我的命来交换呢?”
赵薄昭挑眉,不解问:“拿你的命去换南诏百姓的命吗?可是,在我们这里,公主你的命根本不值钱。”
是啊,蝼蚁的命根本算不了什么。
裴南蘅垂下眼睫,彻底死心了。
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所有了。
“那你会带表姐他们走吗?”裴南蘅问。
赵薄昭不知是为了虚张声势,还是出自真心,“惠和公主,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过,神官和凡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不会干涉,也不会救她。”
之前那个贵女站在远处花丛里,招手喊赵薄昭过去。
“惠和公主,你既然这么不喜欢王美人,我帮你搅和了她的生辰宴吧,”赵薄昭眼珠子一转,“作为交换,你只需要帮我去给徐凌越递句话,就说,那人只给了一半,他若是问你我在哪,你只说不知道,如何?”
裴南蘅:“可以。”
徐千疏此时在千月楼上,刚刚应付完同他寒暄的裴国公。
裴南蘅寻了一圈才找到他。
“徐神官,”裴南蘅登上高处楼梯,走到他面前,同他说完赵薄昭要她转述的话。
这会儿的裴南蘅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外,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那日跪在广阳殿偏殿痛哭是旁人一般。
听完她转述的话后,徐千疏并未问及赵薄昭的下落。
裴南蘅盯着徐千疏那双长有银蓝色纹路的异瞳眼睛,她知晓徐千疏来此救她不过受人所托,徐千疏并不喜欢与她这种卑贱凡人有什么交集,只是,一旦大难临头,她还是想尽量活下去的。
“徐神官,您之前说,您只是答应了那位姓郑的先生说会保证我不会死在卢阆手中,如果,如果我想离开太陵城,您可以帮我吗?”
徐千疏声线冷淡,“你要去哪?”
裴南蘅:“西秦或者蔡陈,亦或是北燕、东圊,只要可以离开南诏,去哪都行。”
徐千疏审视着她,“去哪都行?可你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我帮你逃离南诏,你又要如何护住你自己,如何维持生计呢?”
裴南蘅没有想那么远。
她只是不想和南诏一同覆灭。
过往的十七年里,她活的实在是过于辛苦了些,她不甘心,不甘心刚离开林州,就又要如此凄惨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裴南蘅,我不会带你回北斗宫,你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来伪饰你的图谋,我知晓你已走投无路,可是,这种话我已经同你说过数遍,我不是你可以攀附的高枝。”
有太监过来,说是四公主蒙春鸢想见徐千疏。
徐千疏冷着脸抛下裴南蘅,转身下去千月楼。
没错,三日前,徐千疏的确反思了一下自己,甚至当夜一宿未眠,最后还是第二日见到赵薄昭后,赵薄昭的话突然点醒了他。
“神官就是神官,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你可以戏耍凡人,同他们玩乐,但你一旦将他们视作与你平起平坐的存在,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甚至夺你性命。”
徐千疏的母亲就是因为太过善良,同情凡人,帮助凡人,最后被凡人恩将仇报,献祭而死,甚至连魂魄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凡人都有两张面孔,是万万不能轻信的。
徐千疏想通这一点后,决意彻底与裴南蘅拉开距离,他不会再同情她,也不会再给她提供多余的帮助,卢阆死后,他与她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至于郑端口中他们两人日后会产生的因果纠缠。
徐千疏会亲自证明,郑端的占卜之道,一定是出了差错。
裴南蘅目送徐千疏下楼,她站在栏杆边,瞧着楼下的徐千疏面露微笑,同妆扮繁丽的蒙春鸢关系亲密般亲切交谈。
徐千疏从未对裴南蘅笑过。
但他在蒙春鸢面前,却总是处处破例。
她这位四姐姐自小就很讨人喜欢,父皇、母妃、舅父、宫内众人,见到她总是态度亲和,满脸笑意。
她与蒙春鸢虽是一母同胞,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蒙春鸢是备受宠爱的南诏四公主,而她裴南蘅不过是人厌鬼憎的灾星。
没过多久,突然有宫人惊呼着火了。
看样子是赵薄昭依照之前所言,帮她毁掉了王美人的生辰宴。
没错,就该是这样,请一个灾星来赴宴,若是宴会不出事,那才奇怪。
一片慌乱中,裴南蘅带着紫烟回去了芳泽殿。
回去之后,裴南蘅思虑再三,最终写下了一封信。
如徐千疏所言,即便她逃离南诏,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是无法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
回望她在林州城生活的那十七年,与她关系最近的楚家人已经死绝了,除此之外,便是希望她死掉的何将军及其手下,这世上,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陆西阙。
虽然那个混蛋骗了她,两人之间的关系最后闹的很僵。
但裴南蘅觉得陆西阙不至于狠心到会眼睁睁瞧着她去死。
她按照古籍中教的,在信纸背面仿写下符咒,然后把那封信用烛火点燃。
果然,信纸并未变成灰烬,而是化作一缕浮有咒文的白烟,顺着窗户,绕过窗外玉兰树枝,消散在虚无之中。
裴南蘅不知道陆西阙会何时回信,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两日后,宋清桂突然在日暮时分鬼鬼祟祟来了芳泽殿。
裴南蘅还没来得及她脚伤是否已经修养好,以及为何要在宫门快要关闭之前来此。
宋清桂一脸尴尬地往旁边闪了闪,露出站在她身后,打扮成婢女模样的郑玥,“惠和公主。”
裴南蘅难免吃惊,“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宋清桂把裴南蘅拉到一边,无措地搓着手指,小声道:“碧奴,我,我要离开太陵城了。”
裴南蘅:“宋大人相信章靖川没死?”
宋清桂点了点头,无奈道:“其实我爹他之前就有所怀疑章靖川死的太过容易,我把你与郑玥所言之事告诉给他后,他也觉得章靖川大约是没死,可是舅父与贵妃根本不听他的劝告,没办法,我爹他就打算先带着我、我哥还有我娘先离开太陵城避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