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玥点头:“潘太师死后,章靖川曾派人去西秦和林州查访,得知潘太师当时得罪了西秦九皇子孙隼,为了逃命,他曾求助于万圣门,随后便死在了林州。”
万圣门。
裴南蘅在古籍中看到过这个宗门,北斗宫的死敌,宫中刚刚被烧光的仆射庙内供奉的三涯尊者,就是万圣门的开山老祖。
潘太师曾经求助于万圣门。
万圣门若是应了,那就代表着潘太师身上一定有万圣门想要拿到的东西,而陆西阙呆在林州哄骗她两年,将那颗髁骨子拿到手后,才同她决裂。
陆家宅院又与楚家相邻。
裴南蘅好像突然理清了这其中的缘由。
潘太师为躲避西秦九皇子孙隼的追杀,求助万圣门,他们原本的计划大概是让潘太师躲到南诏林州的陆宅里,但阴差阳错之下,潘太师意外找错去了与陆宅一墙之隔的楚宅,被裴南蘅遇到,潘太师死后,那颗髁骨子落到裴南蘅手中,陆西阙守在她身边两年,故意接近,取得她信任,就是为了拿到那颗潘太师的髁骨子。
原来陆西阙是万圣门的人。
郑玥的声音重新拉回裴南蘅的思绪,“惠和公主,若是章靖川未死,那蔡陈势必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我现如今被困在这右相府内,处处受限,无能为力,还请公主想想办法,救救南诏。”
“你可曾告诉过右相此事?”
“前日便说过了,可父亲他只让我闭嘴。”
裴南蘅记得,宋清桂同她讲过,右相是太子党,既然右相早就得知裴南蘅手里拿的章靖川的青崖石是真的,可他在裴南蘅入鸾鸣殿禀报当日,仍旧附和其他大臣,坚称那块青崖石是裴南蘅伪造。
那就代表着,为了夺走危州战场的控制权,即便太子党知道章靖川未死,他们也不会承认此事。
裴南蘅唯一能再争取一下的就只有裴氏这边。
离开右相府后,裴南蘅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让宋清桂带她去了国公府。
裴贵妃不肯信她,她只能找舅父试上一试。
但最后的结果比她预想之中还要更加糟糕。
她同裴国公提及章靖川未死一事后,裴国公大骂她是灭门灾星,说当初若不是因为她体内突然被人打下护魂篆,没办法杀死她,陛下和裴贵妃早就不会留她苟活至今了,她竟然不恪守女子本分,还妄图染指朝廷中事,简直是不知死活。
但好歹,国公府顾念了她公主的身份,并未直接对她动手,只是让人把她赶出了门。
陪她一起进去国公府的宋清桂可就惨了,被裴国公抽了好几鞭子,还被要求一直在院子里罚跪,直到宋大人赶过去说情,才得以把宋清桂带了回去。
回宫后,裴南蘅闭门不出,一直在翻阅一本《修仙符箓》。
她把这本书从头看到尾,又拿过来另外一本新的,一夜未眠,也不曾找到所谓的护魂篆。
王美人生辰将近,危州又捷报频传,南诏国王高兴,打算喜上加喜,为王美风光大办此次生辰宴。
王美人是暗地里的太子党,这边春风得意,裴贵妃所在的广阳殿就显得落寞许多。
为了弄清楚护魂篆是个什么东西,裴南蘅找去了广阳殿,她原本想要问赵薄昭,但通禀回来的宫女带着她去了徐千疏所在的广阳殿侧殿。
她走进殿内之时,徐千疏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灿烂的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红枝屏风落在他身侧,他那双狭长凤眸眼角微垂,浓密鸦羽在脸上落下扇形阴影,听到脚步声,徐千疏抬起眼,眼神疏离,声线依旧冷淡,“赵薄昭出宫去找宋清桂了,你有什么事?”
裴南蘅因为紧张并没注意到,徐千疏故意咬重了“宋清桂”这三个字的发音,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不自控地多在徐千疏脸上停留一瞬,随即避嫌似的挪开视线,温声道:“徐神官,我想知道护魂篆是何物?”
“你知道了?”
裴南蘅轻轻点头。
徐千疏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他身后的阳光。
他绕过桌案,走到裴南蘅面前,垂眼看她,那眼神无悲无喜,就像在看一个死物,“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告诉你此事也无妨,你出生之时,卢阆说你是灾星,南诏国王和当时的裴妃准备杀了你,但郑端先一步赶来太陵城,在你体内打下了护魂篆,护魂篆是我北斗宫的一种禁咒,你体内有了这东西后,但凡有人要杀你,只要他开始动手,这个法咒就会立马反噬他身边所有最亲近的人,你的养家楚家,就是因为这东西被灭门的。”
裴南蘅闻言不由愣住,表情彻底僵在脸上。
“你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死在卢阆或者其他人手里,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在保护着你。”
徐千疏轻轻叹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半个多月前,你体内的护魂篆突然碎裂,没办法,郑端就拜托我过来救你。”
自裴南蘅认识徐千疏开始,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也是鲜少对她如此有耐心。
裴南蘅接受烂事的速度向来很快,她调整好情绪,不解问:“郑端,为什么要救我?”
徐千疏脸上莫名浮现一丝无措,喉结滚了滚,声音冷漠,“还能因为什么,年纪大了,脑子犯糊涂。”
裴南蘅记得,赵薄昭曾经对她说,郑端原是徐千疏的恩师,后来两人闹掰,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可刚刚徐千疏虽然说话语气冷了些,但话里却并没有太多敌对之意。
“其中的缘由,是不能同我细说吗?”裴南蘅好奇追问。
徐千疏点头,依旧高高在上,“的确无法告诉你。”
不能说,裴南蘅便不问了。
但还有一事,裴南蘅想最后争取一下,“徐神官,您可否——”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千疏出言打断,“凡人的命运,因果纠缠,是让人很恶心的东西,更何况是一国的国运,这世上不会有神官愿意干涉,也没人负担的起。”
“即便章靖川还活着,我也不可能帮你劝说南诏国王或者你母妃,亦或是其他人,裴南蘅,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不要在我身上放那么多小心思,我不是你可以随意算计的人。”
裴南蘅默了默,绝了求他帮忙的心思,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突然抬眸盯着徐千疏那双长有银蓝色纹路的异瞳眼睛,又问了句:“神官是会在治好裴贵妃后,就离开太陵城吗?”
徐千疏向来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没好气道:“裴南蘅,你管的好像有些太多了,我何时回去与你何干!”
若是放在以前,这种程度的嫌弃,裴南蘅心里根本不会在意。
但大概是今日骤然得知楚家人都是因她而死,她的父皇母妃舅父在她出生之际,就准备杀死她的缘故,她好像变得有些脆弱。
裴贵妃扇她巴掌,嫌弃她多管闲事,舅父将她赶出国公府,也骂她干涉政事,而今,徐千疏也责备她打听太多。
裴南蘅,好像是个很招人烦的人。
从小到大,裴南蘅很少哭,可她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居然突然控制不住地在徐千疏面前落下泪来,不是装的,也不是为了骗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大颗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以至于裴南蘅自己也不免有些仓皇。
怕惹怒徐千疏,她慌忙跪下道歉,哑声哽咽道:“神官,我并不是故意的,也并非对您有意见,我只是,只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经完全被不受控的哭声掩盖住了。
她跪在地上,垂着头,手捂着胸口,哭的撕心裂肺。
又一次,她把自己所有的脆弱无助,毫无保留地坦露在他面前。
徐千疏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愧疚,对一个凡人愧疚,他刚刚的话,确实是伤人了些。
可是,可是……
徐千疏没办法给自己找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裴南蘅虽然是凡人,可她并未做过什么恶事,相反,她一直是备受伤害的那个人。
道歉吧,她哭的那么可怜,你应当同她道歉的。
徐千疏刚想拉下自己北斗宫少主的颜面,同裴南蘅说句抱歉之类的话,裴南蘅已经哭完了,她匆忙擦掉眼下泪珠,不等徐千疏开口,就同他告罪,随后转身离开了广阳殿侧殿。
裴南蘅离去的背影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徐千疏看见她哭的红红的眼睛了,之前他在团澹行宫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哭的如此可怜,当时,他对她说话也是一贯的不客气。
裴南蘅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徐千疏有些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眉心,他重新坐回红木圈椅上,准备继续写那封未完成的信,可他蘸墨落笔,毁了数张信纸,到底是心烦意乱,最后扔落毛笔。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郑端来北斗宫找他那日。
他冷着一张脸,嫌弃地看着手里裴南蘅的画像,好奇问郑端,“你到底因何要费如此大的功夫救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