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承德三十三年,初夏。

太陵城外,春阑山团澹行宫。

庭院深深,池塘红蕖欲绽还休,圆盘绿荷堆叠,薰风拂面,曲折回环的临水廊下女子跑的一阵风似的,襟飘带舞,带着水面海棠清影颤动。

表姐宋桂清气喘吁吁地找过来时,裴南蘅正坐在水亭下插花,蕉叶饕餮纹青铜觚里插着已经修剪好的玉簪花和宝珠茉莉,桌上青烟袅袅的青釉褐彩云纹六足香炉边随意摆放着一大把花草。

“碧奴,你怎的还有闲心在此插花啊!”宋桂清脸上因辛苦赶路露出血色褪尽的惨白,她抓住面前这个长得国色天香的少女的纤细手腕,着急道:“大祭司今早同陛下提议,要在武罗秋祭时取你心头血为姨母做药引子,苏远山如今已经带兵过来抓人了,你赶快逃吧!”

裴南蘅栗栗危惧,纤薄单弱地站起身,但并没有挪动脚步。

宋桂清急地恨不得脚底冒火,她以为裴南蘅舍不得姨母,苦口婆心劝她,“姨母毕竟是宫中贵妃,太医和清台的祭司都守在旁边,她短时间内不会有事的,若是她清醒过来,也定然看不得你被人如此算计,你先离开,待舅父回来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表姐,没用的,”裴南蘅抬起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看向宋桂清,她举起自己的雪白素腕,上面戴着一个刻满繁复人形咒文的粗厚铜镯,嗓音无奈道:“有这东西在,不论我逃去哪里,大祭司都能找到我。”

宋清桂看到那寻影镯,目瞪口呆,用了全力也拔不下那被施了术法的镯子,气血上涌,忍不住骂道:“卢阆这个混帐,再怎么说你也是南诏的公主,他居然给你戴犯人才需要戴的寻影镯!”

遥遥地,裴南蘅听到了葱茏树荫后禁军身上佩剑和明光甲甲片的铿锵交鸣声,脚步踏出了金石之音。

来的人很多。

“表姐,你走吧,”裴南蘅推开宋清桂的手,淡声道,“苏远山一直同姨夫不合,别因为我让他拿住了把柄连累了你家。”

“要走一起走!”宋清桂才不管那些,拽着裴南蘅的手就跑着离开了水亭。

但她们两人还未跑出多远,就被禁军堵住前方去路,后面苏远山也带人追了过来,前后夹击,裴南蘅和宋清桂一步步被逼退到包围圈里。

苏远山是太陵城中有名的兵痞,相貌猥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恶名昭彰,因为攀附上了大祭司卢阆,才得以摇身一变成为禁军五大首领之一。

他手上拿着可以追踪寻影镯的罗盘,从持剑的禁军士兵里走出来,色眯眯的目光划过裴南蘅那张绝美的脸庞,他从大袖襦胸前掏出圣旨,但并不展开,“惠和公主,您明明看见属下过来了,跑什么呀。”

裴南蘅恐惧又冷漠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呦,平章侯的千金原在也这呢,“苏远山眯着细缝般的眼睛,扫了一眼挡在裴南蘅身前的宋清桂,又看向裴南蘅,清嗓子吐了一口黏痰,举着圣旨油腻笑道:“陛下手谕,为救贵妃性命,请您现在就献出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

“你胡说!”宋清桂冷静下来后,拔出手中佩剑,锋利剑尖直指苏远山,满眼愤懑,“陛下的命令明明是让公主在武罗秋祭之时取血,何时说是现在了!”

苏远山随口道:“陛下突然改了心意也是常事。”

宋清桂断然不信他的鬼话,“什么取心头血,卢阆明明就是想要公主的命,我不信陛下会眼睁睁看着公主死去,我要看圣旨。”

苏远山把手里圣旨卷好,扔给旁边手下,眼神里杀意尽显,声音残忍,轻蔑不屑地看向宋清桂,“这圣旨是给惠和公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瞧着苏远山这般肆无忌惮的无赖做派,宋清桂不可置信地握紧手中长剑,“你若是敢在此地杀了公主,你就不怕来日贵妃醒了要了你的脑袋!”

苏远山耐心耗尽,轻笑一声,眸色渐沉,阴狠道:“这事,就不劳宋娘子费心了。”

话音刚落,苏远山便提着他的荷花双银锤冲上前去,锤锤落地,招式狠厉,不留情面,没一会儿宋清桂就被他打飞,手中长剑断成半截,倒在地上,吐血晕了过去。

“表姐!”裴南蘅惊恐交加之时,却见苏远山挥手斥退了周围持剑的禁军,裴南蘅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挡在晕倒的表姐前面,掏出袖口藏着的匕首,双手握着放在胸前,强压下恐惧,拔高了声音,“你别过来!”

禁军全部离开,此时此地只剩下苏远山、裴南蘅和晕倒过去不省人事的宋清桂。

苏远山放下手中双锤,看着面前不远处被吓得泪眼盈盈、我见犹怜的绝世美人,瞬间腹下邪火就窜上了头,色心大起。

他忍不住感慨,这位出生之时天生异象,被大祭司断言会克父克母的灾星公主虽然命格不详,但实在貌美。

南诏国王的圣旨的确是要他先将裴南蘅带回皇宫,待武罗秋祭那日再取其心头血为裴贵妃入药,但大祭司卢阆暗地里嘱咐他说今日必须要了结裴南蘅的性命。

如此一个美人,就这样死去,属实可惜。

倒不如让他好好享受一番,再送她上路,毕竟,能尝到公主的滋味的机会,这辈子怕也碰不到几次。

“惠和公主,您别害怕呀,我不会对宋娘子做什么的,”苏远山猥琐地狞笑着,一步步朝裴南蘅走近,下流道:“只要您伺候好我,我就给您一个痛快。”

他冲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裴南蘅纤细的手腕,夺走她手里的匕首,但他没想到裴南蘅居然在混乱之中挥刀划伤了他的脸。

“滚开!”裴南蘅惊慌失措地挥舞着匕首,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血珠不断沿着伤口往外渗,苏远山本来就很丑陋的一张脸,这会儿更显狰狞。

苏远山是个极其心胸狭隘之人,裴南蘅的这一举动直接惹恼了他,他抽出腰间佩剑,三两下就挑飞了裴南蘅手里匕首,还借此划伤了裴南蘅手背,以报刚刚他被伤脸之仇。

她原准备自绝的匕首没了,裴南蘅彻底绝望,她的手垂下去,此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但士可杀不可辱。

裴南蘅看向旁边的掬水池,准备投水自尽。

苏远山看出裴南蘅意图,出剑阻住裴南蘅去路,裴南蘅为躲利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苏远山趁机一把抓住胳膊拽进怀里,裴南蘅拼命挣扎呼救。

就在苏远山准备拿剑尖挑断裴南蘅腰间绦带作恶时,一片树叶突然从远处飞来,自后面穿透了他的脑袋。

庭院里的绿柳叶片随风曳动,苏远山倒下去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待那个穿着藤黄色衣衫的男子给她披上披风,又把素白帕子塞进她手里,低声嘱咐她说:“脸上有血,擦一下,”后,裴南蘅才堪堪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倒下的苏远山尸体尖叫出声。

那个男子是如何杀退那些冲上来的禁军,如何把宋清桂唤醒,如何带着她们两人坐上回太陵城的马车,裴南蘅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和表姐一起坐在车厢里,表姐好像看不到那个男人似的一直在旁边絮叨说等回去太陵城之后要如何在陛下面前告状,要如何让卢阆死无葬身之地。

马车摇摇晃晃,藤黄色玉兰花纹的车窗窗帘随风吹起,那个男人坐在对面,闭目养神,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衣不染尘,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质恍若谪仙。

裴南蘅长到十七岁以来,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像女娲神庙里供奉着的那块冰冷的祭天青玉璧。

马车依照约定停在了宋府门前,一群亲近裴家的大臣守在门口,等着接裴南蘅下车,他们准备借裴南蘅一事,彻底扳倒大祭司的势力,因而各个摩拳擦掌,急不可耐。

察觉到马车停下后,那个穿着藤黄色衣衫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裴南蘅瞧见,他的眼瞳是银色的,眼瞳周遭蔓延着粗细不一的银蓝色纹路,星星点点,好似漫天星辰。

这样的异瞳,凡人是没有的。

他原是神官吗?

裴南蘅愣愣地盯着他,之前裴南蘅也听说过曾经有神官来太陵城游历,但她自小被养在林州城,像这样如此近距离地见到神官,于裴南蘅而言是第一次。

似乎是下意识地,她想同这位救命恩人说几句话,她记得,在团澹行宫的时候,这位神官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我可以知道您叫什么吗?”裴南蘅的语气算得上虔诚。

但面前的男人眼神冷漠如冰霜,说出了裴南蘅此生也无法忘却的回答,“凡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裴南蘅愣神的功夫,那个神官已经下了马车,裴南蘅后面是跟宋清桂一起下的车,她俩一下车就被等在门口的官员围住,询问团澹行宫里到底是何种情景。

“公主,你可有受伤?”

“公主,苏远山如此胆大妄为,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他。”

“公主,您先在宋府歇息一下,我们傍晚就护送您入宫觐见陛下。”

……

耳边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但裴南蘅的目光只随着那个藤黄色的身影移动到了宋府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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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文替身女配觉醒后
连载中三千金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