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回来后,司温和瞿焕各自忙起来。一两天见一次,延长到四五天见一次。
唯一不变的是,每次瞿焕来见他,都会带上亲手做好的饭菜。简简单单的家常便饭,比不上餐厅大厨,偏偏司温喜欢吃。
偶尔的空闲时间,两人还会趁着夜深人静去篮球场。
除去进组拍戏,司温常年西装革履。这身装扮不适合打篮球,几次下来也就变成看瞿焕打篮球了。
年轻又帅气的男人恣意放纵,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享受。
可瞿焕工作越来越忙,就连司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明里暗里打听一番,才知道公司给他接了许多不必要的戏,每天忙着在各个剧组间辗转。
一个明星,可能因为某个机缘巧合成为顶流。但谁也不能一辈子顶着这个头衔。
在瞿焕火的时间里,利用他获取最大程度的利益,这种做法并不少见,可没有预兆的突然发生,就显得怪异起来。
他吩咐小丘去查,结果和他的推测分毫不差——和傅望楼有关。
得到这个答案,司温反而放下心来,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走。
他会为瞿焕安排好后路,但在那之前,还要委屈他受点委屈。
今晚瞿焕约他来打球,司温难得换了身运动装,想着该怎么点一点他。
按着约定时间来到篮球场,出乎意料,瞿焕没在。反而又另一个熟人坐在他们经常休息的椅子上。
这个人背对着他,面朝场内灯光,浓厚的阴影布满全身,甚至穿的什么都无法看清。
他像是很无聊,脊背弯曲,双肘支着膝盖,不停拍打着球。有规律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场内像是某种催促的符号,教人心烦意乱。
走近了,司温才发现他穿着运动衣,袖子提到手肘,露出一截紧实有力的小臂。篮球在他手里轻巧听话,乖乖跟着他的节奏律动。
司温很久没见过傅望楼这个样子了,上一次还是三年前。
那时两人认识不久,他请傅望楼去看电影,自己穿的正式,对方只简简单单穿了运动装。
现在想起来,傅望楼青涩的脸已经模糊了。再怎么努力,记着的只有他成熟冷峻的面孔。
“你来了。”傅望楼率先打破沉默,拍了拍身旁,“坐。”
回忆被打断,司温默了一瞬才走过去。
看到那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有了动作,慢慢与自己的融合,傅望楼松了口气,僵硬的脸像融化的冰块,缓缓柔和下来。
“司叔叔,好久不见。”
傅望楼随手将篮球放在地上,又张开五指调整了角度,等它老老实实待在脚边时才直起身,拍下手上的土,习惯性翘起腿。
他侧首去看司温,唇边是挂着笑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臂,还能够闻到司温身上熟悉的香水味。
傅望楼用视线勾勒他的侧脸,心情不错,“司叔叔,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想我?”
司温垂眸叼了根烟,正要点燃,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取走了那根烟。
他眼皮跳了跳,“你干什么。”
“这里不准抽烟。”傅望楼点了点不远处的牌子,“司叔叔,要遵守规则。”
“规则?”司温哼笑,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你对我讲规则,未免太可笑。”
四目相对,彼此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谁都在隐忍,假装大度,比的是谁先坚持不住露出真实面目。
“这是个什么样的好地方,”傅望楼移开视线,打量着面前空旷的场地,“会让你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来。”
“和地方无关,”司温说,“他喜欢来,我就陪他来。最近工作不忙,陪陪他没什么。”
“还是忙点好。”傅望楼意有所指,咬住刚抢过来的烟,朝司温伸手,“借个火。”
司温拒绝,“这里禁止抽烟,你得遵守规则。”
场内安静片刻,傅望楼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很少这样表露情绪,乍一看还有几分吓人,引得司温频频侧目。
“你是了解我的。”
傅望楼说着,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
今晚有风,烟雾被吹的摇摇晃晃,有一半拂到了司温脸上。
他说的既对又不对。
分手前若说司温了解他,司温是高兴的。可以现在的身份立场来看,司温只觉得他在羞辱自己。
“了解”这个词,可以用在朋友、亲人、情人身上,唯独不能用在傅望楼身上。
这是司温总结出来的经验。
“傅总说笑了,”司温转着烟盒,指尖依次在上面敲击,“最了解你的可不是我。”
“那是谁。”
“是谁都好,总归不是我。”
两人说了半天,最终又回到原点。
傅望楼看着司温,眼里的笑意慢慢散去,露出掩藏不深的阴沉。
“司叔叔,你对他似乎格外不一样。”
“你喜欢他年轻,还是喜欢他什么都不是,只能依靠你。”
在他眼里,所有与自己无关的人都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因为司温,瞿焕没有任何让他记住的价值。
这也是他最厌恶的一点。
“你嫉妒了?”司温反问,踢了踢傅望楼放在脚边的球。语气平缓,明明很好听,却能品出嘲讽。
傅望楼沉默不语。
“有什么关系呢,”司温取出一根烟,在烟盒上敲了敲,没拒绝傅望楼递来的打火机,借着他的火,侧首点燃了。
“情人嘛,要多少有多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谁会在乎。还有……”
“你别太难过,好歹我爱过你。”
“这一点就已经超过大多数人了。”司温随意弹了弹烟灰,“更何况我和你在一起三年,时间不短。在我的情人里,能够称得上第一。”
他笑了,“我这样说,你心里好受点了吗。”
他每说一句,傅望楼的脸便黑一分,到最后已经不能看了。
“司叔叔,我从来不知道还能这样比较。”
“当然。”司温有心把话说的难听,“等你以后情人多了,就会发现这些争抢有多烦人。”
“我爱了你,就不能不爱他。一个两个都要闹,日子没办法过了。”
傅望楼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冷笑出声,一把抓住司温的手腕,强硬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司叔叔,你大可以不必说这些话刺激我。”
他恼羞成怒,无非是知道司温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多的情人,司叔叔每个都喜欢,每个都爱,到他这里,只有对他们用剩下的招数。
傅望楼只觉得怒火止不住的流窜,偏偏身体是冷的。
“没必要刺激你。”司温神色沉下来,此刻他那张唇就是最锋利的武器,“以前对你狠不下心,现在我不在乎。”
“望楼,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可不好。毕竟现实和想象,总是有很大的差距。”
拂开傅望楼的手,看着烟灰飘到他身上,司温挑眉,掐了烟。
慢条斯理的话如同一把钝刀,缓缓划开傅望楼的伪装,在他不值一提的真心上来回剐蹭。
司温心疼吗?
他感觉不到,只是有那么瞬间觉得很无聊。
三年前认识傅望楼的时候,一眼看中的是他朝气勃勃的野心。
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浓墨般深沉,狼崽般凶狠。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人心险恶。
毫不夸张,就是那一眼,搭上了司温的心。
可现在,傅望楼满嘴情啊爱啊,反而教人觉得食之无味。司温冷漠的想了想,觉得傅望楼对他的欺骗也占一部分。
“我知道你很忙,别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地方上,”司温说,“这样对你和我都好。”
“不需要你费心,我有自己的安排。”
司温看了眼腕表,早已经超出和瞿焕约定的时间。
再坐下去也不过是和傅望楼扯皮,不如早点回家休息。
他刚要开口,便被打断了。
“不用等了,他今天不会来。”
明明两人全部面对灯光,傅望楼的脸上却满是沉淀的阴影。眼里的阴翳挥散不去,像是控诉着什么。
似怨似哀,夹杂着无能为力的不甘。
“司叔叔,现在和你见面,都像是我偷来的。”他抬手握住司温的手腕,拇指在手背上摩挲着,“你大概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
“偷情?”司温讥讽,垂首看着傅望楼的手,没有躲避也没有回握,“这可不是个好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肩并着肩,低声呢喃,没有争吵。
若是偶然有人路过,也会把他们当成正在聊天的朋友。
这是司温最喜欢的方式,他讨厌争吵,能平静解决的问题不应该上纲上线。
哪怕现在两人的姿势亲密,但那又如何,不过是傅望楼的一厢情愿。
“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他。”傅望楼姿势放松,捏着司温的指尖。
司温:“随你。”
“有我在,他什么都能得到。”
“我只希望你的手段别太偏激,”他抽回手,“不是哪个人都是我,能忍受被你骗了三年。”
提起这三年,两人都有些沉默。
欺骗是感情里最为禁忌的存在,傅望楼一踩一个准,根本没留原谅的余地。
“骗你是我不对,”傅望楼皱眉,“但当时的情形……你也总得换位思考。”
“思考什么。”
傅望楼:“很简单。”
“如果当初是我主动找上你,而且你知道我有很多情人,还会真心喜欢我吗。”
平心而论,司温不会。
他只会让傅望楼有多远滚多远。
但人对待自己总是比对待别人要宽和的。
“你是未雨绸缪,可这三年来我身边除了你没有别人。”
“我给够了诚意,你还是不放心。”
司温去看傅望楼,神色平淡,早已没有当初的爱恋,“是你不够爱我。”
“当然,我做的也不见得有多好。”
他摊手笑了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咱俩共同的原因。”
这句话粗听没什么,细细品尝却觉得悲哀。
好好的两个人,闹成了这个地步。
“我不想和你讨论谁对谁错,”傅望楼摇头,闭了闭眼,“只想要你回来。”
或许是今晚没有西装的束缚,他竟然变得有些任性。
司温恍然想起,傅望楼不过二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自己陪他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他陪自己步入流金的三十岁。
“不太可能,”司温直言,“也许明年的现在,我已经结婚了。”
金家和司家即将联姻的事不是秘密,傅望楼早已经听过了。他恨自己是个私生子,又嫉妒金家小少爷。
但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司温这辈子别想结婚。
“是吗,”他冷笑,“那你可要努力,别被我钻了空子。”
“放心。”司温在他肩上拍了拍,“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以后别再这样,想见我就大大方方来,又不是躲着不见你。”
“我和易祎还能称得上朋友,和你也可以。”
“偷情那样的话太危险,不适合你和我。”
他起身,傅望楼跟着起身,“你就不怕瞿焕听到这些话。”
“听就听到了。”司温不以为然,“我总不能也骗他三年。”
“虽然你们同岁,他可比你成熟多了。”
“不管他今天晚上去了哪里,傅总务必让他安全回家。”
他说着,傅望楼听着。
小路上的灯光太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小丘正在停车场等,看到司温和一个高大身影走出来时,没多在意,下意识以为是瞿焕。
可当两人走到路灯下,他猛的睁大双眼,诧异地盯着傅望楼。
“傅总?”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望楼点头,亲自打开车门,“路上注意安全。”
“是。”
司温从善如流坐上车,等着傅望楼关门。
“影帝还好吗。”傅望楼问。
司温终于舍得正眼看他,“很好。”
“你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它。或者我把它送过去也可以。”
影帝是他们两个共同抱回来的,傅望楼做的不比他少,而且影帝也十分喜欢他。
没必要因为分开,就把所有事都分的清清楚楚,有些事是这辈子分不清的。
“好。”
傅望楼关上车门,望着他们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只剩他一人时,傅望楼装出来的轻巧一扫而空,扶着身旁的车平复片刻才平复下来。
林格来时,便见他额头满是汗。
“傅总,人已经安排好了。”林格说,“您什么时候过去。”
傅望楼深吸口气,脱下外套搭在臂弯。有力的手臂,鼓鼓囊囊的胸膛,阴沉冷淡的气息与这身衣服极其不匹配。
“现在。”
“是。”
林格跟在他身后,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傅望楼倏地停住脚步。
他也为之一顿。
不等询问,傅望楼伸长手臂,重重将外套扔了进去。
这样的衣服总是让他想起那些年父亲的轻蔑、陌生人的傲慢,以及随处可见的打量。
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
被带到傅氏时,瞿焕就已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可他等了足足几个小时,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傅望楼。
“我去见了司叔叔,”傅望楼解开西装扣子,坐在实木桌后,言语里满是挑衅,“让你久等了。”
瞿焕眼皮跳了跳,“傅总,有话不妨直说。”
“好。”
傅望楼也懒得对他浪费口舌,从手边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瞿焕面前,“打开看看。”
瞿焕犹豫不动,林格便上前替他打开。
“我听说,瞿先生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傅望楼双肘支着扶手,手指交叉,居高临下看他。
不论瞿焕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现在公司打压他,原本属于他的代言给了别人,反而把别人不要的安到他身上。
前几天又接到通知,几部待播的剧被压,即将要参与的综艺也受到影响,联系公司想要换人。
瞿焕不傻,一桩桩,一件件,和谁有关不言而喻。
可他没想到傅望楼会这样明目张胆。
“我想和瞿先生做一笔生意。”
傅望楼起身,来到瞿焕身前,靠着宽大的实木桌,拿起文件放在他手上。
“不用急着回答,先看清楚。”
他的视线锐利逼人,瞿焕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垂眸看着。
这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文件上的内容包括不限于对他未来发展的规划,甚至每步做什么都有具体内容,短短几页,就是别人这辈子得不到的资源。
“傅总,我不能答应。”
他合上文件,端端正正放回去。
傅望楼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看似在低谷中拉他一把,实则要将他拿捏在手掌中。
“原因。”
“有比我更适合的人,我现在就很好。”瞿焕同样装傻,绝口不提司温。
两人视线相对,傅望楼眼里一派冷淡,看不到任何耐心。
他点头,“你的确配不上这样的资源。”
“可谁让阿温喜欢你。”傅望楼勾唇,“我只能替他出手了。”
“你什么都不是,没什么资格陪着他。”
他语气不重,落在瞿焕耳朵里却十分煎熬。
瞿焕当然清楚自己和司温有差距。
他是那样耀眼,教人自惭形秽。
“你和他已经分开了,”瞿焕深吸口气,“没资格管他的事。”
在旁听着的林格心头一紧,赶忙看了眼傅望楼。
“不需要你提醒,”傅望楼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捻了捻手指,“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瞿焕猛的闭上嘴。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傅望楼起身,来到瞿焕身后,双手按在椅背上。重量压下来的瞬间,瞿焕心头沉闷,仿佛有人掐断了空气。
“什么?”
“司叔叔要订婚了。”傅望楼沉声,“对象不是你,也不是我。”
“是金家的小少爷。”
话音落下,他不管瞿焕是何反应,将文件递给他,“你现在可以考虑了。”
瞿焕也站起身,双目赤红,“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两人身高相仿,偏偏他还太过年轻,比不过傅望楼阴毒狠辣。
傅望楼面色冷峻,不容置喙,“没必要,你不值得我浪费口舌。”
“看来瞿先生还需要再想想。”
“林格,送客。”
“是。”
傅望楼转过身去,抓着文件抵着桌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
瞿焕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不能才让瞿先生跑一趟,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傅望楼双眸眯起,“险些忘了。”
他抬手,指尖挥了两下,林格立刻去取。
东西送到手上时,瞿焕立刻白了脸色。
“听说瞿先生是C市人,我这里恰好有人送来的C市特产。”傅望楼走过去,锃亮的皮鞋上映着明亮的光,将一切都能照的清清楚楚。
他给了林格一个眼神,对方取走他手里的文件,放进了礼物中。
傅望楼:“希望瞿先生不要嫌弃,好好收下。”
“我等着你来找我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