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缓缓驶离地库,只剩一双孤独的车尾灯依旧耀眼。
空出来的车位斜对面,停着辆同样低调奢华的黑车。它在这里很久了,安安静静地庞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
可若盯着挡风玻璃,却能感受到冰凉的视线,或许还会忽然冒出人脸。
地库寂静,车里则能用死寂来形容。
林格在方向盘后,脸色难看,额头隐隐有汗水的痕迹。明明空调在运作,车厢里蒸笼般闷热,教人坐立不安,一秒也待不下去。
他垂着眸,尽量不去看车前视镜。
可身后的人越沉默,他越好奇。哪怕理智提醒他要忍住,还是耐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
林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借机偷瞄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瞥,让他心惊胆战,规规矩矩盯着前方,不敢乱瞟了。
他们原本是来接庄从夏的,没想到会遇上司总和别人拉拉扯扯,最后一同离开的场面。
林格虽不觉得司温和瞿焕真有什么,耐不住两人之间那样暧昧。
最重要的是,傅总也看到。
自从傅总和司总分开,傅总便去了国外出差,前几天才回来。
出差并不是什么大事,巧妙的是时间节点。
林格忘不了当时傅望楼的表情是那样难看。
又想起今天吩咐他来接庄从夏,可傅总真正想见的人又是谁呢。
有些话明说出来就会如白水般没有滋味。
“傅总,要不要……”林格小心翼翼提议,不等说完,便从车前镜里触碰到了傅望楼的目光。
冷漠、无情、蕴含着不清不楚的沉默。
傅望楼:“不需要。”
他穿着一身深色格子西装,衬衣领子硬挺熨帖,领带板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交叠,露出一截线条更为流畅的踝骨。
棱角分明,五官立体的脸隐藏在浅淡的阴影里,恰到好处遮住了带有锋芒的眼睛。
年纪不过二十五,在他身上却显现出一种与同龄人极为不符的成熟。
那是在经过幼时折磨,年少被厌弃所磨炼出来的成熟。
面对任何事他都可以冷静处理,包括司温。
既然司温选择分开,他理所当然不应该再打扰——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偏偏傅望楼不是那样正常。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林格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明白。”林格说,“瞿焕和下面公司有合作,我会留意些。”
这次傅望楼没有否决。
他侧首盯着司温离去的方向,眸里满是冷淡。
分开时间不过半个月,司叔叔身边又有了人。陌生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瞿焕。
这怎么能让他不多想。
但他不会冲动行事,若是方才两人拉拉扯扯时他去阻止,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傅望楼最拿手的本事是“忍”。身为生意人,最引以为傲的手段叫放长线,钓大鱼。
除非天地倒转,不然,沉不住气的躁动,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恰好此时庄从夏出来,林格为他打开了车门。
见到傅望楼那瞬间,在这位老朋友面前,庄从夏久违地感到陌生,甚至有想要远离的冲动。
但他还是坐了上去,与傅望楼并肩坐着。
“你来了。”庄从夏硬着头皮打招呼。
傅望楼淡淡看他一眼,“嗯”了声。
来的原因他没说,庄从夏并不敢猜测。一时间脑子里充满司温与他说的话。
傅望楼喜欢他,对他有感情。
这句话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忍回想的灾难,毕竟他只把傅望楼当成朋友。
何况……这样的事必定会伤害到司温。
司温当时的神情虽然淡定自若,可回想起来,便能体会到那双漂亮的眼里隐藏着悲伤落寞。
庄从夏捏紧背包一角,郑重其事道:“今天,司哥也来了。”
他本以为傅望楼会有反应,但他只平平淡淡应了声:“见到了。”
“你们说话了吗。”庄从夏看向他,眼中夹杂着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希冀。
傅望楼垂眸他看,眉骨下的双眼无波无澜,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暗含讽刺。
“没有,他身边有人。”
有人?
庄从夏并没反应过来是谁,怔怔想了会儿,才悻悻收回视线。
他垂下头,手指搅着背包袋子。隐去司温和他说的话,只是劝傅望楼。
“我不清楚你和司哥到底为什么分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主动一点,把他追回来。”
“你们在一起三年,司哥对你应该是不坏的。”
庄从夏说的又轻又缓,前面林格却听的心惊胆颤。
现在的情况,在傅总面前提谁都好,但是千不该万不该提起司总,更遑论是劝两人复合的话。
“他对我当然不错。”傅望楼身姿板正,如同屹立在山巅,坚不可摧的雕塑。纵使经历过风霜雨雪,依旧冷硬如初。
“甚至是纵容。”
庄从夏眉心一跳,不解道:“那你更应该把他追回来。”
“不需要。”
冷冰冰三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庄从夏:“……为什么。”
手指蹭过下颌,傅望楼勾唇,只说:“当你每天每夜都担心他睡在别人身边,感情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司温的风流韵事并不是秘密,庄从夏也有所耳闻。
只是当这样的话从傅望楼嘴里说出来,更有冲击力。
今夜受了接二连三的刺激,庄从夏难得聪明一回。
闻言,反问:“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你不信任司哥。”
“如果你真的信任,就不会这样说。”
四目相对,沉默代表了一切。
林格下意识握紧方向盘,咽了口唾沫。
庄从夏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就算司哥对情感放任自流,但能和望楼在一起三年,绝对不是单纯的喜欢能够解释的,必定是爱占大部分。
反过来亦如此,和司哥在一起三年,望楼依旧会有这样的想法,不代表他不爱司哥,只能说爱的不够深。
显然傅望楼也想到这一层,沉默只是为保全面子的无话反驳。
“我还以为你对司哥的感情……”庄从夏垂眸叹息,“望楼,你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他到底给了傅望楼一个台阶下,“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今天就不会选择来接我。”
“你只是想见司哥。”
庄从夏今天的话实在太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倾泻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傅望楼反问。
庄从夏:“小时候去公园,我记得每次都有人特地跑来对你说难听的话。对面人多势众,你一个人就敢和他们打起来。”
“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怕,怎么现在反而怕了。”
其实不应该提到小时候,毕竟十几年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
对于傅家现任家主来说,不堪回首的童年是一生的耻辱,也是他饱受歧视的根源。
“怕?”傅望楼笑了,“我什么都不怕。”
“那为什么不去找司哥。”
“他未必还要我。”
这个回答是庄从夏意料之外的。
他听了司温的话,理所应当认为是傅望楼出了问题,并没有反过来想想,感情是不是相互的。
傅望楼很少抽烟,现在却点燃一根,指甲按了按烟蒂,才咬进嘴里。
“司叔叔他……从来不缺我一个。”
这话听起来似埋怨又似无奈,总归不像雷厉风行的傅望楼说出来的话。
“行了,”他疲惫地闭了闭眼,“这件事不要再说,我也不想再提。”
见状,庄从夏只好闭嘴。
只是同样有个问题想要问傅望楼,他到底还爱不爱、喜不喜欢司温。
但他有什么立场,从司温说出傅望楼喜欢他时,他就没了所有立场。
与他们各怀心事的沉默不同,司温的别墅里堪称热闹。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地方,多了个大活人,虽然话不多,可发出的动静总是令人忘不了他的存在。
小丘已经回去了,这里只剩下司温两人和一只三岁的猫。
司温工作繁忙,家都很少回,更别提进厨房。
只有打扫阿姨不在,或者给影帝做猫食时他才偶尔进来一次。
遑论傅望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吃饭都要挑剔,更不要提做了。
可现在……
司温双手环胸,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盯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厨房本不小,五六个人来往都绰绰有余,偏偏因为瞿焕的存在变得逼仄。
他长得高高大大,一身舒适的运动装,笔直有力的双腿从长到膝盖的运动短裤中延伸出来,腰上滑稽地系着深色围裙。
从身后看,宽肩窄腰,手臂弯曲松弛皆有力量,握着汤勺的手筋骨分明,指尖淡淡称出一点白。
司温不得不承认,瞿焕的确赏心悦目。
淡淡的香味很快充盈室内,
司温转身上楼冲澡换衣服,再下来时,却看见滑稽的一幕。
偌大的客厅里,影帝与瞿焕各守一边。
这只张牙舞爪的黑猫来回走动,湖绿色眼睛里满是高傲,高高抬起的尾巴尖不时摇晃,轻蔑地盯着陌生的外来者。
哪怕瞿焕手里拿着逗猫棒和猫条,影帝也不为所动。
司温笑了,他怎么不知道这只肥猫还有这幅面孔。
影帝有三大爱好,猫条罐头傅望楼,平时前两样就够它躺在地上,谄媚地露出肚皮。
如果傅望楼在,便更是露出肚皮,夹着嗓子喵喵叫。
今天怎么这样不给面子。
他没有细想,自顾自抱起影帝,搔了搔它的下巴。看它半眯着眼挑衅似的盯着瞿焕,仿佛它才是最大赢家。
“它叫影帝,”司温主动解释,在沙发上坐下,“今年三岁了。”
微凉的手指埋在乌黑的毛发中,浅淡如月,平白教人移不开视线。
瞿焕抿唇,认真听着。
又伸出手想摸一摸,行至半空时,影帝喵喵出声,伸出爪子来打他。
“把爪子收回去。”司温握住它的爪子,牢牢包在掌心里,满意地听着影帝不满地叫声。
他从瞿焕手里接过猫条,好歹把小祖宗安抚住了。
待它吃完,站在司温腿上舔毛时,司温忽然对瞿焕伸出手,“来。”
瞿焕愣了下,试探着将逗猫棒放他手上。司温不接,只笑着看他。
犹犹豫豫中,他想到了最不可能的想法。
他放下逗猫棒,将手伸了过去。
司温这才握住他的手腕,向前慢慢凑到影帝面前,让它用鼻子嗅了嗅。
或许是掺杂着熟悉的气味,影帝并未有太强烈的反抗,轻轻咪了声。
“摸摸它。”司温说,偏首去看瞿焕。
为了方便司温,瞿焕附身伸手,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另一条支在腿上的手臂上。
这样看去,如同他快要和司温贴在一起。
距离很近,近到闻见司温清爽冷淡的洗发水。
手臂也在颤抖,被他碰过的地方,如同火舌在慢慢舔舐。
指尖落在猫毛上,那里曾是司温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涌动着肉眼不可见的电流。
瞿焕深吸口气,克制地收回手,轻声说:“它很漂亮。”
他的神情司温尽收眼底,漫不经心道:“是很漂亮。”
“当初傅望楼抱它回来,还不是这副模样。”
听到那三个字,瞿焕眼里的温和猛然冰冻。他看向司温,对方却已经起身,施施然往餐厅走去。
边走边说:“你手艺不错,只是闻着就很有食欲。”
瞿焕坐在原地,心情忽上忽下,视线却总是跟随司温。
沉默片刻,还是去了餐厅。
餐桌上,司温已经将醒酒汤饮尽了。
正漫不经心搅着碗里的粥,偶尔配着面前的清淡小菜喝一口。
“如果有下次,我给你做家乡菜。”瞿焕说,“我家那边口味重麻辣,或许你更喜欢。”
司温笑了,他的确不喜欢清粥小菜,口味也要更重一些。
他点头:“我很期待。”
这似是暗示瞿焕还有下次,又像是随口的敷衍。
瞿焕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愿意猜,他更希望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安静片刻,影帝缠了过来,叼着玩具球要司温陪他玩。
司温便放下喝了半碗的粥,专心致志和它玩。
影帝跑来跑去,一会撞到东西,又一会碰掉什么。
总归不让别墅太过冷清。
因此,司温很喜欢陪他玩。
也正是因为这层热闹,给瞿焕壮了胆子。
他轻咳一声,双手支着餐桌,轻声唤道:“司哥。”
“嗯?”
瞿焕:“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司温依旧头也不回。
瞿焕沉沉盯着他,问:“庄导……和你说了什么。”
“乓”的一声,影帝肥胖的身子跳上茶几,撞掉了价值一套房的花瓶。
花瓶碎成几片,司温丝毫不介意,甚至笑着说影帝接球接的好。
然后才缓缓回头,单手架在椅背,对瞿焕笑说:“我不能告诉你。”
瞿焕也知道自己打听私事是失礼,可心里的确抓心挠肺。
闻言,也不打算再问。
可司温却叹口气,无所谓道:“如果你真想要听,说一说也无妨。”
“不过是和傅望楼有关。”
他勾起嫣红的唇,几近调侃,“那么,你告诉我,你想听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