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幽香随着火光散发蔓延开,在热气的烘烤下,香味竭力扩散。
耳畔渐渐能听见一些嗡嗡声,这些路过的蜜蜂们并不停留,飞蛾扑火一般涌向大火燃烧的地方。
阿峤还记得林夙的叮嘱,尽量将花蜜都倒在了并未燃起的地方,只转眼之间,面前已聚起几只急于采蜜的忙碌蜜蜂。
已经花蜜全倒光了,阿峤见好几只蜜蜂依旧围着自己不走,忙将手中的小瓶扔掉,撕下一截衣角将脸挡住,迎着越来越多的蜂群,几番跳跃,快速回到林夙身边。
“公子,已经全倒完了。不过,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人,特别像楚屺……”
林夙:“许是看错了,他怎么会来这里”
阿峤有些不解:“既然都有官兵来了,咱们为什么还要去倒花蜜?”
林夙“唔”了一声:“已经开封了,留在身上会招蚂蚁,趁着有火,干脆一把烧了,你闻,是不是很香。”
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阿峤深深嗅了一口之后发现果真很香。
于是愉快地带着林夙下了山。
反正殿下不管做什么事,总是有缘由的。
次日一早,村民们都得到通知,山匪一夜之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条路已经可以正常通行了。
虽然还有些忐忑,但他们急着到下一个地方去赚钱,观望了一会儿,见并没有出什么岔子,便带着一班子的人上了山路。
好在一路都很太平,无事发生。
次日下午,一行人顺利抵达沛州。
然而,一连问了好几家客栈,竟都住满了,大伙儿又四处打听,跑遍了大半个沛州城,才勉强在入夜前找到几家能凑出空房的客栈,好好安顿下来。
郑班长感慨道:“好多年没见过这般盛况,不知道怎会有这么多人。”
林夙也很好奇,不动声色打量着街上路人,这些人几乎大半都身怀武艺,不似常人。看打扮,听口音,几乎都来自天南海北。
近期也没有听说有什么会武,也不知这些人因何聚集。
他想起前一天夜里见到的红莲山庄的人,她们久居江南,平日从不会来北方行走,这次突然现身在沛州,当时情形下,也没机会问上一问。
虽然现下人多,消息更广,但暴露的风险也显著增加,尤其前一天夜里楚屺的出现,让林夙更加觉得不安,因此入住之后,他在脸上又加了不少粉。
阿峤夜间自然还和林夙住在一起,等需要工作时,才去杂耍班子那边准备扮相,熟悉道具。
他们的杂耍班子新到此地,正是看客最新奇的时刻,一演起来,几乎场场爆满,打赏的主顾不计其数,班长笑得合不拢嘴,不到行人散尽都舍不得散场。
这一天表演的地方正好在林夙住的客栈外,他为了看阿峤,特意打开临街的窗,一边喝茶,一边等阿峤上场。
算算时间,距离假死脱身已经过去半个月,他们虽然人已经到了沛州,但找人的途径非常有限,虽然被推荐了许多个名声在外的大夫,但并没有他要找的那位神医。
现在的沛州聚集五湖四海的侠客,里面或许有人认识神医,可是人海茫茫,这样的人和那位神医一样难寻难觅。
若他师父在也好,以他师父的交友之广,定能找出不输那位“西江月”的医者来。譬如当世仅存的几位地仙境高手中,便有一位极善岐黄之术,医毒双修,只是很早便已退隐江湖,销声匿迹了。唯有像师父这般和他有交情的人,或许知道他隐居在何处。
可惜他师父不爱凑热闹,行踪素来和迷一样,前世他传信过去,直至去世,也没能等到他老人家的回信。
他才这样想完,放下茶杯,却忽然在人群之中见到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瞳孔微微一缩。
这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面无表情越过重重人海而来,虽是一张精雕细琢精巧如画的面孔,表情却是一贯的深沉如海,似乎谁也看不透他想得什么。
他身后跟着二十来个的天羽军,另有几个公门中人在前开路,这番高调做派,引得两侧路人纷纷侧目。
是楚屺。
林夙下意识侧过身子,往里面藏去。
好巧不巧,此时正是阿峤上场表演走索,林夙靠在窗后,余光也能看见一队人马都停了下来,正饶有兴致看着场中表演。
阿峤上场都会乖乖在脸上涂满油彩,光看脸绝认不出他是谁。但毕竟体型身材没变……不知道楚屺对阿峤的形貌,有几分熟悉。
林夙转过身,找到一个不容易被看到的角落,默默观察窗外。
楚屺此刻背对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在阿峤没有因为他的出现显露异样,楚屺似乎也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一队人彻底走远之后,林夙才松了口气。
他关上窗,立即下了楼,要来壶酒,假意在大堂喝酒,一边支起耳朵听人交谈。
果然,等人一走远,满店的侠客纷纷议论起来:“方才那队是什么人?这么大阵仗,竟要衙门亲自派人迎接?”
“岂止,你没看见他旁边还陪着个老头吗?那是本州的知州。这人身上没穿官服,认不出是几品,不过总归压这知州一头的。”
“嚯,这么大的官突然跑来沛州,难不成……也是为那件事?”
“哼,若真如此,那这人手伸得未免太长,江湖中的事,凭他也想管,也不掂掂自己斤两。”
此言一出,人人附和:“就是就是。”
“毛都没长齐的小官,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必是急着立功升官,那么大一桩血案,若办成了,朝廷一定大有嘉奖。”
“可惜了,想破案,小心小命先填进去。”
林夙听他们言语间都围绕一桩血案,看来他们会聚集沛州,也正是因为这桩血案了。
他正想开口打听是什么案子,一旁已经有人先问了出来。
“血案?诸位说的可是三个月前,发生紫玉湖畔陆大侠家的那一桩?”
说话的人做书生打扮,似乎是本地人,举止斯文,在这一群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侠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此言一出,大伙反而变得讳莫如深,都支支吾吾不再说话,再开口时,纷纷默契转移了话题。
“沛州这酒是特产,这次来一定要尝个够本。”
“就是就是,不提什么案子不案子的,晦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耽误大家吃饭喝酒的心情……”
整个酒店再没有人提这茬,那书生不明所以,环顾一圈,正好和林夙对上眼神,林夙对他报以友好一笑,不过解答他的疑问倒是做不到了。
他见没人搭理自己,有些坐不住,起身结了账匆匆离去。
林夙心中一动,也结了账,出去追上他。
“兄台留步。”
书生犹豫着停下脚步,林夙笑道:“我也是外乡人,今日路过歇脚,听见大家都在谈这件事,一时好奇,想请教兄台。这紫玉湖在何处?出事的陆家,是否就是陆安泰陆大侠家?”
书生倒知无不言,义愤填膺道:“正是陆安泰陆大侠家!今年7月间,陆家全家被神秘人砍去头颅,死不瞑目,这陆大侠是个绝顶高手,听说家学渊源,收了上百门生,桃李遍天下,小弟我若不是实在根骨不佳,只怕也拜进了他门下,也不知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这般惨无人道。”
这么大的案子,前世竟也没有听过。
林夙满腹疑云,和书生礼貌道别。
眼下刚过申时,正是大街上最热闹的时段,杂耍班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喝彩声浪潮一般阵阵伏伏。
阿峤是空不出来时间了,林夙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路程,戌时之前大概能回,便和掌柜交代了一声,去后院马厩之中牵出自己的马。
他翻身上马,正要赶往紫玉湖,忽然,一道古怪的声音凭空响起。
“先生留步。”
左右都无人,这声音竟似从天上传来,林夙想到什么,看向街边一颗大树,葱郁枝叶之中,果然又传来一声赞叹:“先生耳力真好!我方才听你在问紫玉湖陆家的案子,这案子……啧啧……我这有一手消息……先生可要听上一听?”
林夙一听这话,大失所望,江湖中素有轻功卓绝者靠着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以贩卖情报为生,也就是俗称的百晓生,他刚假死时也想过找个这样的人买些消息。
可惜那时没找到,这时没钱。
况且,这件事早传得满城风雨,何必用钱买。
他打马向前,回绝道:“不必了,何时有用的上的,再来找你。”
“先生别急着走,这个用不上,我倒还有别的,你可是想找一位神医?”
紫玉湖畔。
陆家庄依山傍水而立,藏风聚气,湖景绝佳,门前青石板上车辙痕迹重重叠叠,足见往日门庭若市,往来者众。
可这偌大的山庄此刻寂然无声,一进大门,便是既冷且静的一股死气迎面扑来,混着陈旧的腥气,漂浮在整个宅子上空。
仿佛整栋宅子在主人被害那天,也随之一起去世了。
门上依旧鲜明的血掌印,庭院中随处可见长长的血色拖痕,无一不在诉说当日灭门情形的惨烈。
“山主……咱们特地下山,难道就是为了来这个山庄?”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比外面还冷,好渗人。”
“你站的是穿堂风的风口,当然冷了,往我这边走些就好了。”
安千岳站在一面被血染花的白墙前,俯身仔细看着上面上面血滴走向。
桃叶一看就倒吸了口凉气:“……我不去,那边一面墙全是血,好吓人。”
“不如你先看看你脚下的白线。”安千岳摸了把血迹,慢悠悠道,“那些都是官府收尸时用来标记尸体位置的。可惜重叠的尸体太多,线条都糊在了一起,所以没个人形,不如你数数上面里面大概有几具尸体?”
宅子里霎时响起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