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问他,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他想偏安一隅,我活着尚还能帮他,可等我一死,剩他一个人,如何能做到。你既然想找凶手,那我将他托付给你,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护住他。”
林夙知道此事说来话长,只能长话短说:“这里面有些误会,我并没有你想象的厉害,大概担不起你的期望。我相信陆公子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如和他直说,让他抉择。”
“不。”叶连青执拗地别过头,视线正好落在洞中的陆凡心身上,冷酷的眸光柔和了几分,他长相平凡,气质冷肃,大多时候都像一件物体,只有这时候,才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们以棋相交,人说的话,做的事都会有假,唯独下棋做不得假,我最了解他不过,他的天赋从不逊于任何人,若他能习武,绝对会是陆家三代中的第一人。可惜他做个普通人都尚且困难,只能将才智都寄托黑白之道,若我带他去找到那一坛酒,让他变成体质健康可以习武的阿心,那他这一生,也能圆满许多。”
林夙:“暂不说白榷会不会告诉你酒的位置,你觉得他真的需要这样的圆满么?”
“莫先生,扪心自问,若你是阿心,你当真能放下仇恨么?”
叶连青声线沙哑:“你们嘴上说苦海无涯,还不是因为这海渡不过,跨不去,又不想拖累旁人,只能逼自己放下。若阿心能够习武,拥有复仇的能力,仇恨自然会催着他成长,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无比强大的人……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想推他一把。”
“剩下的这几天,我会和阿心一起去找这坛酒,找到之后,便将阿心交给你,你放心,他一定不会麻烦你太长的时间的。”
山谷间危崖矗立,风都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林夙自知无法再说服他,但如果答应他这件事,也根本无法做到,一时沉默。
他现在的功夫实际上都来自于那神秘人,神秘人两度掺和此事,若能有机会相见,说清其中干系,他或许愿意帮忙。
只是不知道,他那么关心这件事,这会儿会不会在这里。
他抬起头,忍不住往附近看了看,可惜这里再也没有之前那样高大的古树,这些山峰陡峭无比,站上去都困难,遑论藏人了。
叶连青剩下的日子不多,因此更加珍惜和陆凡心相处的时光,他说完之后便进了山洞,陪陆凡心一起将剩下的棋局下完。
林夙想起昨夜在大树之下听见的铃铛声,那声音格外微弱,听起来是什么配饰上的,这人竟自负到知道自己在听墙角,也不肯去掉这种有声音的配饰。
不过他想了想,若是以前的他,大概也懒得管那样小的一个铃铛。
“你当真不在么?”
他轻轻开口,心中隐隐期盼这人会跟着叶连青过来一探究竟,可惜微弱的疑问被山间的罡风带走,并没有任何回应。
不一会儿,两人下完了棋,一起出了山洞,来向林夙告别。
叶连青既然希望林夙照看陆凡心,之前说要杀他的事自然不作数,他们当下急着去找白榷拿到那一坛酒,因此只有先和他分手了。
林夙目送他们走远,过了许久,见神秘人始终不曾现身,才终于放弃,沿着他们之前的方向走出山谷。
之前在溪边喝水的几条大狗已经不见,林夙顺着隐蔽小路走出山谷,眼角忽然看见身旁一片树叶上洒着几滴鲜血,眉心一跳,刚要抬头,只见白光闪过,一件锋利坚硬的物品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莫先生,刀剑无眼,可不要乱动。”
楚屺的声音响在耳侧,一旁的角落里,几名天羽卫压着叶连青和陆凡心上前。
沛州城,知州别院。
楚屺一次捉住三人,连几条狗都带了回来,可谓满载而归,心情一时非常愉悦。
虽然另一个血影教徒不小心逃走了,他的天羽卫也折进去一人,但相比之下,还是收获大于损失。
林夙被带回别院后,还是被送到了之前住的那间房,不同的是这次派了两个守卫守着大门,算是将暗地里的监视改到了明面上。
他被押走之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叶连青和陆凡心,两人倒也默契地看着他。
虽然楚屺从前并不是个残暴的人,但如今的楚屺是不是,林夙就不能保证了。
陆家血案的凶手并不是叶连青,陆凡心更是唯一的幸存者,听起来这两人都不应该成为他的目标,但他还是捉了。
林夙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两人,其实他若执着破案,最好的法子就是放出消息去吸引凶手上门,再瓮中捉鳖,此举虽然冒险,但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林夙被关起来后,便枯坐在房间里,只觉脑中闹哄哄的,一时思索楚屺的目的,一时好奇神秘人身份,一时担心叶、陆二人,到了入夜,总算熬不住准备睡一觉,躺下不久,便察觉到房间有人,又惊坐起来。
“你醒啦?好巧。”一道稚嫩童音在房间内响起,听声音还是个孩子,他絮絮叨叨念道,“饭菜刚出锅不久,还是热的,你快起床,现在吃正好。”
林夙掀开帐子,只见一个长着圆圆包子脸,肤色白嫩,约摸**岁的童子拿着食盒站在餐桌前,正在往外端菜。
林夙见只是个小孩,放下戒心,又疑惑楚屺怎么会找来这样小的孩子送饭,起身道:“多谢你了,你是和家人一起在这别院做活的么?”
“不是啊。”小童挠挠脑袋,“我一个人来的,他们说这里管饭,有好吃的,我就来了,对了,你没事吧?”
林夙见他神色并不自然,没有回答,默默穿上靴子,坐到餐桌前。
“你今日除了我之外,还给别人送过饭么?”
小童摇头。
林夙见打探不到两人消息,有些失望,他一整天没吃饭,现在也确实饿了,接过小童的筷子开始吃东西,不过他虽然饥饿,但胃口却是不太好的。
小童见他郁郁寡欢,安慰道:“那个,你是担心那两人吧,你放心,他们暂时没事的。”
林夙骤然抬头:“你见到了他们?”
小童拍着胸脯:“反正你放心,有主人在,肯定不会有事的。”
林夙:“什么主人?”
童子自知失言,忙闭上嘴,眨巴眨巴大眼睛:“什么什么主人?你是不是听错了?”
林夙目光深深盯着他,显然是不会给他萌混过关的,童子懊恼地抓抓脑袋:“哎呀,……我刚说错话了,你可不可以当作没听见?”
林夙一本正经:“我都听到了,怎能当作没听见呢,你要我撒谎么?”
他见小童急得抓耳挠腮,顿了一顿,才慢悠悠说道:“我可以不告诉别人这件事,也可以不追问你不想说的东西。不过以后我这里的饭都让你来送,你答应么?”
小童听见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如何会不应,心想这人还怪好说话的,连声应道:“好啊,没有问题,以后我天天给你送饭!”
林夙微微一笑,摸摸他的头,桃果见这人虽然长相平凡,远不及山主神资毓秀天人之姿,但性格温柔亲切,叫人下意识亲近,这点又与山主有些促狭刻薄的性子大不相同。
他混来这别院,本意是来做个内应,打探下内部消息,顺带看看这楚大人为人。
给眼前这人送饭,也主要出于好奇心——他想看看这个被山主连累的倒霉鬼到底是何模样。
山主之前借他的手打那两次架,虽然解了林夙得燃眉之急,但其实本意大多出于在山庄被他戏耍的报复,并且他不想自己露面被人看见而已。
他将人利用完之后,立即便将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可以说毫不留情,现在人虽在别院中,但已经根本记不清林夙的存在了。
这人牵扯到这件事中,多少是受山主连累,因此桃果对他怀着一丝很浅的愧疚之心,心想自己在的日子,还是对他好一些吧。
深夜,漏至三更,万籁俱寂,别院外的街道上,一个身穿夜行服的黑影潜行其中。
他脚下没有一点声息,很快便靠近了别院的外向,脚下轻轻一跃,便要翻墙进入内院。
忽听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伴着一声微弱而清脆的“叮咚。”
他忙往后一仰,躲过暗器。
只听“叮”的一声,一枚指尖大小的铃铛钉入他面前的泥地之中。
黑衣人后退几步,眼瞳微缩,这人虽然看见了他,但使的不是真正的暗器,可见对他没有恶意,只是警醒。
可他不愿意就此放弃进入别院的想法,他跑开几步,换到一个更为隐蔽的位置,准备再次翻进去,这次远处却又射来几枚石子,角度刁钻,力道奇大,逼得他不得不往后退去。
这响动似乎惊动了别院的守卫,只见墙那边霎时间灯火通明,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嘈杂的议论。
“有刺客,快,抓刺客!”
“难道真是那凶手来灭口了?怎么这么快!”
“别将人惊动了,我先追上去看看。”
阿峤见这么大动静,想救出殿下是不可能了,不得不后退几步,瞥了一眼暗器发来的地方,瞪了瞪那不知在何处的陌生人,飞速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