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楚屺使用的并不是从前林夙教他的功法。

或者说,不全是。

林夙观察一会儿,眉头微皱,他认不出这路功法的来历,只是如阿峤所说,招式甚是古怪,往往出其不意,以奇招致胜,并且狠辣非常,不留半分余地。

阿峤看到惊险之处,忍不住惊呼出声,显然还在为楚屺安危担忧,待再看得片刻,却慢慢闭上嘴了,双唇紧抿,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场中局势业已确定,褚炎开始时屡占上风,但总顾忌楚屺朝廷命官的身份,并不敢真伤到他,本以为点到即止,也可分出胜负,可楚屺却趁对方收招时反攻,摆明了要趁人之危。

褚炎不敢伤人,兵刃递去了总收着力,楚屺伤起来他却毫无顾忌,是以数次将人打伤,这一番此消彼长之下,褚炎招架得便有些吃力。

可要他就此认输,却不可能,他知道今天不使全力无法善了,正要改招,使出全部实力,远处却笔直射来一只箭矢,褚炎刚一旋腰躲开箭矢,楚屺早已等候在旁,脚下借机踢向对方小腿,趁人跌倒之后,他一剑直出,刺穿大腿。

场中一片惊呼,褚炎倒咬着牙没能惊叫出声,只是唇间鲜血溢出,似乎牙根已咬出了血。

楚屺握住剑把,往外抽动:“怎么样,服是不服?”

褚炎:“你……”

楚屺将剑把一旋:“嗯?”

痛感太盛,褚炎仰头闷哼一声。

谷中众人怒目而视,纷纷唾骂出声,这人功夫虽然不错,但绝算不得顶尖,没想到如此自负,倚仗的只是够不要脸。

阿峤听他挨骂,依旧一言不发,眼神已由迷茫转为痛心,定定看着场中之人,似乎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

群情激奋下,有不少人还想上台与楚屺决一雌雄,拼着背上刺客罪名、沦为逃犯,也要为褚炎出这口气。

这时却只听周遭一片马蹄声响,数千名士兵从杏子林中涌出,从崖上将山谷团团包围,黑压压的甲胄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有如一片不详的乌云,他们手中或持盾,或拉弓,数百支箭矢冰冷锋刃正对着场中众人。

众人心中一冷,对方是有备而来,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思索起来:他们虽然有能力逃走,可一旦动手反抗,便是拒捕,往后还不知要被如何罗织罪名,若什么都没做,平白成了逃犯,未免太过冤枉。

当下之计,自然是要好好与这人说清,有什么误会,还是解开的好。

那老者最先开口:“大人这是何意?”

有脾气火爆的却忍不住,大声骂道:“无耻狗官!将我们看得忒轻了,凭这些人,难道可以挡得住我们?”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便“咻”地一声射来,正中他右眼。

他没有褚炎的骨气,当即一声惨叫,大声呼痛。

“好说与诸位知道,你们这么多武林人士聚集此地,又未曾报备,知府大人胆小,生怕你们想要做什么大事,特叫我来镇压。又有线人密报,说灭门陆家的凶手正藏在你们之中,要是让你们查案,岂非贼喊捉贼?”

楚屺收回了剑,交到一个随从手中,自己擦了擦手,用所有人正好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叫你们配合我破案,并非商量,而是通知。何时找到凶手,何时才能洗刷你们嫌疑。谁提供了有用线索,谁便不是凶手,若有试图逃跑者,不问缘由,立即当做涉案凶手,就地射杀!”

他这样说完,大家反而从一片闹哄哄转为安静,他们自知不是凶手,想来误会只要解开就好,不一定非要鱼死网破。

大多数人这些天里都多少打听到些消息,又有不少人去过陆家山庄,这时为了自己洗刷嫌疑,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肯放过,争先恐后地上报给楚屺。

阿峤看了看两侧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兵,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都拿着弓箭,想突围出去恐怕不行。”

林夙想起自己怀中藏着的棋谱和棋子,虽然不算有用,但毕竟是陆家的东西,也算得上线索了。

好在他们躲在树上,暂时还没被人发现。

他刚这样一想,忽然间眼皮一阵乱跳,整个人似乎正被猛兽凝视,如芒刺背,坐立难安。

他忍不住抓紧手中树干,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旁边树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林夙扭头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或许是今天突然看到楚屺,被勾起了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远处这些弓箭手百步穿杨,目力远胜常人,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他小幅度地回过头来,继续目视前方。

这时,耳中却清晰传来一道细若蚊吟的声音,这人语气轻飘飘的,舒朗但很讨人厌。

“你好像很心虚,我猜你就是凶手。”

是传音入密!

这人一定就在附近观察着他。

既然他能和自己说话,自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林夙压低声音道:“阁下是?”

阿峤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林夙“嘘”了一声:“别动。”

“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凶手。”

林夙耐心回答:“不是。”

“哦。”那人却话锋一转:“那你定是在陆家中找到了什么东西,才会这么心虚。”

林夙呼吸一滞,心跳也快了一拍,反应过来后,心中微微生恼。

——这人定是昨天在山庄跟着自己那个人。他开头说自己是凶手只是诈自己,现在自己却当真呼吸乱了,摆明了被他说准。

这人心眼太多,又居于绝对优势,他若继续反驳,难免言多必失,反正眼下也不是个交谈的好环境,他语气冷淡地否认了一句,便打定主意不再说话。

这人自己都藏在树上,说明并不想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就赌这人不会揭穿自己。

场中这时候已经充满火药味,因为有用的线索其实少之又少,两三句话全说完了,后面的人搜肠刮肚,连陆家公子无聊的喂了几条也野狗这种事都说了出来,但这自然不是楚屺需要的。

楚屺懒得再听这些,直接下令搜身,要看东西到底在谁身上。

这一下可惹恼了众人,被人脱去衣服上下检查,这事本来带着羞辱意味,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谁身上没点秘密阴私。况且在场如红莲山庄等门派,门中都是女弟子,要给人剥开衣服验身,简直成何体统。

眼看众人大声抗议,拒不配合,楚屺又下令捉走了声量最大的几位,这下更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愈发混乱起来,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几条大狗,也冲着天羽卫众人“汪汪”恶叫,龇牙咧嘴想要扑上去撕咬。

楚屺命人将这些狗直接赶走,正要动手之时,忽然,远处的大树上传来一声:“且慢,我有线索。”

随着这一声,林夙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力,脸色微变。

这话当然不是他说的。

但下一刻,他人已经落在了地面。

他面沉如水,回头看向旁边那棵大树,料想始作俑者这会儿势必正在得意洋洋,很罕见地起了丝杀心——等他内力恢复,定是要找这人决斗的。他怕阿峤跟着下来,忙向他使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他按兵不动。

“你说你有线索?”

楚屺见变故横生,对这个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怪人很有兴趣,只是靠近几步,将人看清后,忽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是谁?!”

林夙脸上依旧带着伪装,他下手并不狠,算不上大变活人,也不像戴了人皮面具那样僵硬,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老丑了一些,不过身高体型都没有变,看起来便是个宽肩窄腰、体型修长风流,只是相貌略为逊色的中年文士。

难为楚屺竟然一眼能看出端倪。

林夙被赶鸭子上架,自然不能露出马脚,大大方方一拱手:“见过大人。”

楚屺:“你叫什么名字。”

林夙:“莫非。”

楚屺:“?”

林夙坦然道:“莫非。”

楚屺:“莫非什么?”

林夙微笑解释:“在下姓莫,名非。家父醉后所取,是有些潦草了,”

楚屺回过神来,双眼依旧死死将他盯着:“你有什么线索,还不快献上来?”

“让他和你比武。”神秘人的声音同一时间传来。

林夙面露微笑,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暂时还没有寻死的打算,他微笑沉吟,正想找个借口给自己掩饰,神秘人却继续道:“和他比武,我来帮你,你只消靠着我这边这棵树,绝不会有危险。”

然后呢?比武做什么?

“谁赢了他,谁接手此事,你问他方才这话还算不算数。”

林夙思索片刻,便道:“赢了大人,便能接管这桩案子,大人方才所说,是否还作数?”

“怎么,你想和我比武?”楚屺打量他一番,忽而一笑,“刀剑无眼,劝你慎重。”

林夙硬着头皮道:“我已经想好。”

他后退几步,走到旁边那棵大树下,摆出应敌姿势。

“请大人赐教。”

楚屺看他脚步虚浮,吐息短浅,摆明没有内功在身上,竟敢真向自己挑战,原本轻蔑的心倒收了起几分,有些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见林夙不拿兵器,又心生疑虑,这人莫非看到自己刚才用剑伤人,不敢动用武器?

可知他即使不拿剑,想伤人也照伤不误,楚屺嘴角勾出丝冷漠的笑:“阁下和人比试,怎么连兵器都不拿,敢这般托大,想是瞧楚某不起了。”

“那楚某便来领教阁下高招,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轻轻一纵,已飞至林夙身前,右手轻轻一拂,指尖扫向林夙头上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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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樽空
连载中枕酒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