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士，你是潇潇的妈妈哦？”
宋诗穿着一身精致的小香风套装，戴着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长发烫得微卷，看起来时髦又漂亮。
她笑眼眯眯的，面孔年轻得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但浑身大方自然的气质又不像这么稚嫩的年纪。
林梓潇看到宋诗，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好像受了委屈时，突然看到可以给自己撑腰的家长那样。
杨慧芳对着十岁出头的孩子能直起腰板，看到宋诗这样漂亮有气场的女人，就突然矮了一截，语气有些小心地问：“您是……？”
宋诗上前搂着林梓潇，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的：“我是潇潇的干妈，您不认得我也正常，毕竟当年扔下孩子就走了，这么多年也没回来，也是我礼数不周了，没能登门拜访您。”
宋诗笑呵呵地就给人捅了刀子，杨慧芳顿时涨红了脸。
也不知道林梓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干妈，看着不像是什么普通人。
宋诗夫妻之前专门来请陈家人吃过饭，感谢他们照顾林梓潇，陈让是认识她的，见宋诗来了，心里也踏实了，嘴甜地喊她：“宋阿姨！好久不见了，您还是这么漂亮！”
宋诗开心地捂嘴笑了笑，拍拍陈让的头：“阿让还是这么嘴甜。”
林梓潇的干妈，她周围朋友都认识，而亲妈却跟陌生人似的，一下子高低立见，杨慧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执跟在宋诗后面出现，他伸手接过了林梓潇肩上的书包背着，温柔地问她：“书包怎么这么重？”
林梓潇看到他，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了上来，瘪着嘴撒娇：“……马上要期末考了，多带点书回家复习。”
“放假了就放松两天。”顾执也知道她受了委屈，眼里涌上疼惜，轻柔地摸摸她的头安慰。
这一群人在这其乐融融的，搞得杨慧芳愈发里外不是人。
顾执也不放过她，微微笑着，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很冰冷：“阿姨，都狠心这么多年了，现在是……良心发现？”
“我……”杨慧芳被堵的哑口无言。
刚才宋诗笑眼盈盈的，小男孩听不懂大人话里的弯弯绕绕，只当宋诗是在和妈妈聊天，但现在，顾执的恶意却是明晃晃的，他立刻张开了小手臂，挡在妈妈面前，大喊道：“不许欺负我妈妈！”
杨慧芳愣了愣，感动地低头看着儿子，温柔哄道：“妈妈没事。”
顾执冷眼看着他们母子情深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对他怒目而视的小男孩，不做理会，只是淡淡道：“当年潇潇，好像也就这么大吧。”
当年顾执在那个老小区捡到林梓潇的时候，她就只有这么点个头，甚至比这个圆润白胖的小男孩还要再瘦小一些，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就被扔给了家暴的人渣父亲。
杨慧芳似乎也是想起了多年前年幼可怜的林梓潇，感动的表情一滞，滑稽地僵在了脸上。
顾执转向林梓潇，面上表情柔和了一些：“走吧潇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爸爸在山庄亲自做了饭，我们回去吃饭。”
“陈让，你也别在外面闲逛，早点回家。”顾执叮嘱陈让。
“知道了，执哥，宋阿姨再见。”陈让乖乖地点头道别。
陈让和顾执认识也有两年了，顾执大他们两岁，是个成熟识礼数的大哥哥，其实向来温润如玉，但不知道为什么，陈让就是有点怵他。
顾执朝他点头示意一下，揽着林梓潇离开，徒留杨慧芳难堪地留在原地。
*
宋诗开车，顾执和林梓潇坐在后座。
其实林梓潇十岁以后，顾执就开始和顾清明一样，在意男女之间社交的距离了。
虽然在他眼里，林梓潇还是个小孩子，小妹妹，但毕竟年纪大了，正是孩子懵懵懂懂的年纪，注意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小姑娘一个拥抱。
顾执张开手臂，林梓潇就立刻扑了上去，深深埋在他怀里。
顾执十五岁了，刚上高一，高大的身形已经接近成年男性，让人很有安全感。
“哥哥……”林梓潇埋在他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看到顾执和宋诗出现，她才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坚强和独立，后知后觉地冒出委屈伤心的小情绪。
“哥哥在。”顾执叹了口气，大手搭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摩挲。
车子不知不觉间就开到了山庄里，林梓潇抱了一路不愿意松手，不说话也不抬头。
宋诗停好了车，顾执给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
宋诗点点头，比了个OK。
相比起她和顾清明，林梓潇显然更听顾执的话，安慰开导人的活，交给顾执来做就好。
宋诗走后，林梓潇才敢啜泣出声，肩膀微微颤抖着，抱着顾执的手愈发紧了。
她的心情很复杂。
林梓潇长大的第一课，就是接受其实父母并不爱自己的事实，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并接受。
可杨慧芳的出现让她发现，其实她从来只是假装洒脱，因为没有妈妈，所以假装自己不需要，只是假装久了，骗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罢了。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大度，没办法说服自己母亲也是没有办法，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
看到杨慧芳新的孩子，和她对孩子温柔爱护的样子，她觉得不甘，觉得愤怒，觉得不公平。
她讨厌杨慧芳的抛弃，讨厌她的冠冕堂皇，讨厌她的不闻不问，更讨厌从来没有放下的自己。
杨慧芳一出现，就把她打回了原型，儿时那条追逐妈妈的楼道，她从来没有跑出来过。
“为什么……”林梓潇声音轻颤。
她紧紧揪着顾执外套的衣襟：“她把我扔下，转头就可以有新的生活，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把我忘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我却连坦然面对都做不到，更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才推了那个小孩……我知道不应该，对不起哥哥，我不是个好孩子……”
顾执听到她抽抽嗒嗒的声音，心也像被潮湿的雨淋透，闷闷得不好受。
他伸手，将林梓潇的脸从胸前捧起来。
她哭得鼻尖都红红的，漂亮的凤眼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也被打湿，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虽然潇潇从小就是个哭包，但其实长大后，潇潇很少在他面前哭得这么稀里哗啦，顶多也是掉两滴鳄鱼的眼泪。
顾执有些心疼地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其实潇潇未必是在意杨慧芳，她只是还小，没法真正地放下对母亲的向往，和对亲情的渴望。
一面渴望着，一面又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猛地发现自己没有做到期待中那么洒脱，才让她在拉扯中自我厌弃。
顾执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潇潇，你没必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用强迫自己放下。”
“你可以恨她，也可以讨厌她的孩子，你有厌恶她的权利，这不会让你变成坏孩子。”
顾执定定地看着林梓潇，告诉她：“你还这么小，没有足够的力量面对这一切，所以恨也可以，潇潇，你已经很棒了，等你长大了，你会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等到那时再回头看，她杨慧芳其实只是一个可以随手抹去的污痕。”
“你还有哥哥，还有干爹干妈，还有陈让，有很多朋友，很多人喜欢你，爱你，是不是？”
林梓潇看着顾执沉稳而坚定的眼睛，有些失神。
顾执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有棱有角的脸庞透出些成熟的底色，他用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有着让人安心信服的力量。
就像很多年前，顾执告诉她，不论未来如何，他会一直站在她这边。
林梓潇看着顾执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对……我有哥哥。”
见林梓潇逐渐平静下来，走出了自己心中的困局，顾执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随手抽了几张纸巾，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林梓潇停止了哭泣，但眼睛因为被泪水冲刷过，还是湿湿亮亮的，格外招人疼。
林梓潇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执，伸出一根手指，要求道：“还要抱一下。”
顾执无奈地笑了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今天是特例，下次就不能抱了。”
“不要……”林梓潇小声控诉：“别人家兄妹难道也不能抱吗？”
“不能。”顾执这次坚决不依着她来，“这是底线，潇潇，不能再讨价还价了。”
“……哦。”
林梓潇不情不愿地答应。
她知道顾执大部分时候都是好说话的，但他的底色仍然是强势的，只要是他认定的事，谁也没办法改变。
林梓潇把下巴搁在顾执肩膀上，小狗似的嗅他身上洗衣液的淡香。
顾执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茶香，让人想起龙井被热水冲泡开时的氤氲，淡淡的香气，微微的苦涩，安心又温暖。
“小狗，在闻什么？”顾执好笑地侧头看她。
“哥哥身上的味道……”林梓潇老老实实的回答：“是香的。”
顾执含笑逗她：“臭的你还抱吗？”
林梓潇依赖地在他颈间蹭了蹭，卖乖道：“哥哥永远都是香的。”
顾执勾唇笑了笑，温热的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林梓潇在他已经算宽阔的怀抱安静地靠着，被顾执身上隐隐约约的淡香环绕，感受到了绝对的安心和宁静。
她心脏的跳动在加速。
林梓潇闭上眼睛，甘愿永远在这一刻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