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菁低头把玩折叠刀，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笑意，“我不想跟你多费口舌，别拿什么保密协议搪塞我。回答我，小言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冯元龙注视着万菁。她知道万菁听懂了她刚才的话，但万菁显然在压制着可怖的愤怒，无人能保证她是否还能理智行事。
光明的它说万菁会来找她，让她给万菁传递出信息，“为了永不到来的明天”。它说万菁会明白这句话的。
它还说不用担心，万菁不会歇斯底里的。
虽然目前看来……情况并不容乐观。
冯元龙并不害怕，而是在心里冷静思忖，倘若这孩子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捅了她，接下来的发展……会很麻烦，但应该算是朝着它想要的方向极大地推进了。
平大的辍学生偷偷溜回母校，拿刀捅了平大知名学者……怎么想都会是爆炸性新闻。
一旦舆论发酵，万菁就将彻底陷入这潭泥水里。
“无可奉告。”冯元龙说。
动了动喉咙。
说这话就是为了激怒万菁。她不相信，或者说，她能感觉到万菁冷静表面下的烈怒，她可不觉得万菁“不会歇斯底里”。
死寂片刻，万菁竟然笑了起来：“疯子。”
冯元龙奇怪非常，就见万菁收起了折叠刀，手握着它放回衣兜里。她怔愣，疑惑地看向万菁。
“我说过，我现在并没有那么关心真相。我知道真相，大概知道。”万菁侧身，斜睨过来，“不要跟我扯大道理，我不关心什么阴谋，什么组织，什么人类公敌。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小言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也不必找什么借口，说什么你也只是被迫参与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崇高的目的……我只关心你的手上是否沾染了她的血。
“如果有，”
她沉默片刻，面上再无半分笑意：“你明白的。”
话音落下，冯元龙没吭声。她的内心被一个念头占据：它说的都是对的。
万菁两手插在衣兜里，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瞥见侧面立着一个人影。
是风隼。
他一直候在门口。
季阿曼派风隼到她身边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帮她处理一些可能的情形。
风隼见她出来，依旧沉默地跟上她。
心里嗤笑一声，万菁笑季阿曼真是太了解她了。
公义、正义，这样的东西在万菁心里没有分量。她不在乎，不关心。
但是小言……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动的。
无论如何，
无论是谁。
万菁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愤怒，可内心却是极致的平静。
她仿佛是割裂的。一个她的怒意几乎喷涌而出，一个她却淡漠至极，冷眼旁观。
她看穿了冯元龙的意图。
激怒她，拉她下水。
亮刀并非失去理智，收刀也并非怯懦。
万菁扭头对风隼说：“有那种不被追踪的终端吧，借我一个。”
风隼点头，递了个内存条一样的方形金属给她。
万菁以手握住，金属条的一侧就延展出透明的全息屏幕。
这种终端并未与脑机相连，也不能读取脑电波信号，只能以传统的方式在上面打字操作。
万菁本身就学过基础的编程语言，有一定的编程基础。加之又在人类世学习了更加先进的编程技术，虽然只是粗浅涉猎，但也极大地提升了她对于信息技术的认识。
现在的她看信息攻防便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能站在旁观的视角清晰地看清网络背后的逻辑。
宛若学习过大学的知识，再返回去看高中的知识一样，虽不至于觉得高中过分简单，但能更清晰地窥见其背后庞大的体系。
从平都大学官网出发，万菁捕捉到冯元龙的信息，顺藤摸瓜，爬进了内网、个人终端、机构服务器，很快便整理出了冯元龙的所有信息——她的个人经历、她的社会关系、她的储蓄账户、她的浏览记录、她的行程安排……
接着从信息的海洋里打捞出与“柳言”相关的水滴。
寰宇医疗邀请冯元龙参与了几次多学科专家会诊。
会诊结果写得模棱两可，称什么“疑难杂症”“未知绝症”，待进一步研究。
当然，会诊书只是官方的文件，写来意思一下罢了。真实情况显然被保密了，万菁一时没找出来。对方很善于隐藏踪迹。
她并不着急，返回去，再把所有的资料细细查看一遍。
冯元龙的社会关系里是否藏着些蛛丝马迹……
她与所有人的对话、邮件，平日的授课内容、研究论文、应酬时所说的话语……无数信息在透明荧幕上飞速掠过。
万菁全神贯注，信息飞速流淌，却能被她极快地接收并消化。
她忽然停下敲击的手指。
几段极其简略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今天的研讨会真是启发思考，特别是关于古代先知角色的讨论。你怎么看？”
“确实很有趣。我认为先知不仅是预言者，更是行动者，他们往往在历史中扮演关键角色。”
“没错。我最近在重读一些经典文本，有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先知在找一个人。这似乎是一种普遍模式，世界上现存的几大宗教中都有类似的概念。那个人往往是救世主或变革者，但有时也只是个平凡的载体。”
“是的，这种‘寻找’体现了先知的使命感和紧迫感。听起来您的research（研究）又有了新方向？”
“正是如此。但这不是学术问题那么简单，它让我想到现实中的一些事情……总之，这一点很值得深思。”
“我完全同意。谢谢您的分享，冯老师。这对我很有启发。”
万菁已经走出了校门，看到这里，她顿住脚，唇角不觉勾出一丝弧度。
立马找出这段对话的具体信息，确定了与冯元龙对话那人的身份。
时间：12月3日
地点：平都中心商务区PLAN A大厦203层皇家咖啡厅A0001桌
人物：冯元龙，郑知远
郑知远：男，178/78，36岁。寰宇医疗集团寰宇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平都分公司CEO。
万菁如法炮制，把郑知远的所有信息也爬了出来。
她重点关注了去年12月的内容，果然有了发现。
时间：12月11日
地点：平都市中心商务区寰宇大厦顶层xx房间
“……好的戚总，那XX项目我们就按这个方向推进。对了，最后还有个小道消息，可能不重要，但觉得还是应该让您知道。我们一直关注的那个‘先知’，他最近的核心任务好像变了，正在积极寻找一个关键人物，可能涉及某种战略调整。您觉得我们需要关注或采取什么行动吗？”
“谢谢知远的汇报。我会让战略部跟进一下这个情况。还有其他需要汇报的吗？”
“暂时没有其他紧急事项了。我会继续监控市场动向，随时向您更新。”
嘴角的弧度更深。
果然是这样，果然和寰宇有关。
冯元龙知道万菁要来，大概率就是“先知”知道，告诉了她。那么冯元龙已经与它有了联系。
至于寰宇，
目前看来寰宇与先知并不是直接联系的，而是冯元龙将她通过某种方式得到的消息通过重重中间人传递给寰宇的董事长。
先知在找的人就是万菁吗？万菁不知道，也不关心。至少现在不关心。
现在的她只想把一切查个底朝天。
她甚至想把寰宇大厦掀翻。
攥紧拳头。
对没错，不开玩笑，她真的想。
特别想。
她和寰宇医疗签了几乎等同于卖身契的合同，欠下了天价债务，为的仅仅只是救小言而已。
她知道小言得了绝症，她们都知道，便也都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就好，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她们都能接受。
但是，
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人为策划的呢？
长长地吸入一口气，再尽量缓慢地吐出。
万菁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压制那冲动，想要掀翻寰宇大厦的冲动。
风隼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万菁瞥了他一眼。
始终如一的没有存在感，始终如一的恭恭敬敬，仿佛假如万菁说让他去炸寰宇他就真的说一不二地去炸了。
她明白这并非风隼本人的想法。他这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体现的是季阿曼的态度。
但万菁考虑得更多更远一些。
季阿曼可以无条件选择支持她，那季家呢？
季家可能与寰宇为敌吗？
万菁停在了地铁站门口。
前方是光线相对昏暗的地下。
后方是通往平都大学的街道，夕阳照射下，笼罩着朦胧的黄红色光晕。
她的视线自地面抬起，缓缓望天。
片刻，她回身。
身后的风隼抬眸，明白她是要和他说话，便立即作聆听状。
“抱歉我今天有急事，一会儿的晚宴去不了了……帮我转达阿曼，真的很感谢她的邀请，十分抱歉。”
风隼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闻言，略略点头：“好。”
“另外，”
万菁掀眸，目光凌冽，“你回去，不用再跟着我了。”
话音未落，风隼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眼眸微动，有些诧异。
“感谢季家这么多年的照顾，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现在的我没有能力回报，但将来如果季家有难，可以来找我。”
“找我”两字还未落地，眼前就弹出来通讯界面。
[来电：季阿曼]
风隼的视线透过全息界面看着她。
万菁没有接通电话。
她对着风隼微笑挥手：“有缘再会啦，谢谢你，阿曼。”
说着，她转身抬脚，迈入地铁站的阴影下。
风隼的通讯也显示了来电。
他接通。
对面却一时没有说话。
风隼看着万菁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口，斟酌问道：“小姐，我该跟上去吗？”
静默片刻，终端里传来季阿曼的叹气声。
“不用了，你回来吧。她不需要明面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