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菁。”
季阿曼打来电话。
“有事？”
“嗯……”季阿曼顾左右而言，似乎有些犹豫，“你打算去查那个冯教授对吗？”
万菁点头：“对。怎么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季阿曼深吸气，飞快道：“我知道劝阻不了你，那我先给你打一下预防针，冯元龙参与寰宇和**的项目时曾经开展过一项研究。研究对象是几个生了怪病无法治愈的孩子，都是绝症，但不是人类已知的绝症。其中有个孩子，名叫柳言。”
“……”
万菁没有回话。
也没有动。
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动。
季阿曼隔着终端看着她，心焦至极：“……我，其实我并不希望是我来告诉你这件事……但好过你去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个真相……一定要冷静啊，万菁！”
万菁沉缓道：“我很冷静。”
季阿曼望着她，自她平静的脸上看不穿任何情绪的色彩。半晌，季阿曼点头：“那就好。有任何需要处理的……痕迹，随时告诉我。”
闻言，万菁嘴角勾出弧度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不过还是谢谢你，阿曼。”
季阿曼摆摆手，再也说不下去，急忙道别挂断了通讯。
她的全息人像消失的瞬间，万菁眼眸里温度骤降，几欲凝出冰晶。
一旁站着的风隼见了，讶然。
他熟悉那种眼神。
那是一种裹挟着仇恨的烈怒，一种吞噬理智的熊熊大火。
那是……想手刃某人的眼神。
“平都大学东门到了。感谢乘坐平都地铁四号线，祝您生活愉快。”
万菁一步步走出地铁站。
出站即学校东门。
刻着平都大学四个毛笔字的长石安静矗立在校门口。
校门并未采用最先进的风格，而是保留了平都最古朴的样式，数百年如一日般屹立。
万菁刷终端进入校门，风隼也跟着进来。万菁瞥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风隼既然是季阿曼的保镖，而季阿曼又在平大读书，为了方便护卫，他可能也有入校的资格。
今日是平都特有的艳阳天，明媚的阳光刺得万菁眯起眼睛。
她踏入熟悉的校园，心中却不似平日那般饱含对知识的渴望，而是异常的冷静与漠然。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理教203。
理教是新修的教学楼，不同于文教的古朴典雅，它是玻璃墙壁，内部的教室也多为各样的几何形状。
203在二楼。
是一间阶梯教室。
万菁从后门走进去。教室内如同影院一般，正前方是一块巨幕，上面投影着教授的影像。
出乎意料的是，冯元龙原来是个女教授。
她站在巨幕前、自己巨大的投影下方。
收起全息课本，她扫视教室：“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另外，我将会播放一小段视频，作为今天课程的结语。”
万菁仰头望着她的影像，有些面熟……
她想起来了。
为什么“冯元龙”三个字会觉得熟悉……
她是小言主治医师团队里的一个啊。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万菁有印象。
三年前的她忙得晕头转向，却也记得自己曾经奇怪了一下这位冯医生的名字真独特，与本人格外得不符。
死死盯着巨幕上的人脸，确认那人就是自己曾见过一面的冯医生。
拳头无意识地攥紧。
教授内暗下来，灯光熄灭，巨幕关闭。
学生们皆屏息等待着。
弧形的天际露出一线曙光。
旭日初升。
柔和的晨光勾勒出大厦的轮廓，学生们这才发现他们正在寰宇大厦的顶端俯瞰整座平都。
豪华的飞车在云端穿梭。
浮空广告牌矗立在空路两旁。
万籁俱寂。
有学生发现了这一点，正奇怪是不是这视频没开声音，背景音乐便徐徐响起来，由弱渐强。
提琴音起先温雅柔和，渐又高昂。心电声一般的鼓点骤起，整首乐曲忽然变得悲壮而满有希望。
与此同时，画面忽然急速拉远。
学生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着，穿过一层又一层流云，城市迅速缩小为发光的棋盘，大陆的轮廓在眼前展开。
视野急剧攀升，湛蓝的大气层弧线变得清晰，随后被无垠的黑色真空取代。
一颗蓝白色的星球映入眼帘，宁静地旋转着。太阳被它遮挡，只在边缘迸发出璀璨的日冕光芒。
但画面并未停止。
拉远的速度越来越快，星球化为指尖大小的光点，太阳系的其他行星化作模糊的色带一闪而过。
银河的旋臂开始显现，无数恒星汇成一条璀璨的河流。
宇宙如此浩渺，庞大到令人震撼，令人窒息。
视线继续拉远，银河系淹没在更大的星系里，成为其中的一个光点。
宇宙并非密布星体星云，而是存在诸多真空的空洞。星云星体密集处呈丝状，宛若无数神经元细胞，彼此相连。
似乎有电信号一下一下在神经突触间传导，随着心电声的节奏，如同流星雨般在纤维束中穿梭。
隐约掠过些星系团，它外形似双螺旋结构的DNA链，像优雅的旋律线般旋转，不断解离、不断重组。
所有画面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铜绿色调。宇宙似乎有生命，在无声地运行着，等待着。
它脆弱，又似乎蕴含着世间全部的奥秘。
背景音乐也在这时褪去所有修饰，只剩下那个如同心跳的节奏。
“嘀…嘀…嘀…”
单调而有力，持久而永不疲倦。
画面暗下。
【一切献给光明！】
【为了永不到来的明天！】
银白色的粒子在漆黑的教室正中凝聚，勾勒出两行白色的汉字。
学生们沉浸在宇宙之浩渺中，自顾震撼，却又不明白冯老师放这个视频的用意，更不懂这两行似乎有些中二的文字是何意义。一般老师放这种类似于宣传片的视频都是在学期初，作为一门课程的简介用的。但现在已经5月份了，将近期末了。
教室内的灯光恢复，冯元龙站在讲台侧面随口说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
学生们眨眨眼，带着疑惑纷纷起身离开。
冯元龙并不着急离开。
她抬眸，视线掠过偌大的阶梯教室，落在了一个同样不着急离开的身影上面。
万菁站在通道中间，离开的学生如水流自她身旁淌过，让她有些许逆流而上之感。
她垂眸，与冯元龙隔着几十米的教室四目相对。
这个视频对普通学生而言似乎是个画面宏伟的宣传片，而于万菁而言则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她知道这个视频的含义。
冯元龙是专门放给她看的。
她知道她会来，并且是在这个时间点来。
为了永不到来的明天……这是湮灭的口号。
万菁的眼里没有情绪，她只是静静站立着，静静俯瞰着，静静等待着。
冯元龙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提上挎包，拾级而上。与万菁擦肩而过，没有看她，没有与她说话，没有停留。
直到冯元龙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后门，万菁才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她的步伐异常平稳，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怒火之上。
风隼则默默保持着距离，如影随形。
冯元龙穿过回音廊般曲折的走廊，进入教学楼深处的办公区。
现在是下班时间点，有不少老师挎着包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冯元龙，随口打招呼：“冯姐，走了哈！”
冯元龙点头，偶尔回应几句，脚步不停，往室内走去。
万菁停在办公室门口。
她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擦肩而过的老师下意识地侧目，甚至微微避开。倒并非觉得她凶神恶煞，而是莫名感受到些许令人心悸的寒意。
人们很快离去，整个办公区安静下来。
冯元龙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并未关门，径直到窗边去眺望夕阳下的校园。
她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半晌，万菁的声音响起，几乎淬了冰：“冯老师。”
冯元龙转回身，缓缓道：“我知道你会来。”她的脸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只有深沉的平静，“为了那个孩子，柳言。”
万菁没有回答，徐徐抬眸，视线不带情绪地落在冯元龙的脸上。
“就是你想的那样。”冯元龙缓缓说。
“我想的哪样？”万菁的语速同样十分缓慢。
“签了保密协议的，你想要问的，我无可奉告。我能说的只有这句话：就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落地，没有回应。
良久，万菁抬脚迈过房门，一步一步，走进室内，停在办公室中央，与冯元龙之间隔着张宽大的办公桌。
见她缓缓走近，冯元龙昂首望她。
“违反保密协议会要了你的命吗？”
此话一出，冯元龙略略一愣，旋即觉察出危险的气息。
她敛眸，果真见万菁缓缓抬起一只手，将其放进衣兜里，不知道去拿什么东西。
万菁垂眸，沉声道：“给你个解释的机会。现在说清楚。”
她缓缓地从衣兜里抽出手，一柄折叠刀在她掌心展开。
寒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
万菁的目光却比刀锋更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几分轻蔑在冯元龙脸上。
冯元龙眸色微动。
“是吃官司还是吃刀子，你自己决定。”万菁面无表情，语调平缓，“现在的我没有半点耐心，比起关心真相，我更想要放任自己的情绪。”
冯元龙沉默看她。
空气仿佛凝固。
万菁身上散发出如有实质的杀意和决心。这个年轻的女孩，比冯元龙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她自刀刃上抬起视线，打量着万菁漠然至极的面庞：“学校里到处都是监控，你杀了人怎么可能走得出校门？”
谁知此话一出，万菁竟然缓缓地勾起嘴角，绽出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怎么证明一个人杀了人呢？”
她笑弯了眼，这句话也不同于方才那般冰冷，而是带着些许轻柔笑意，却令冯元龙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悸，但随即被凝重取代。
冯元龙知道万菁，一个来自小地方的学生，走全国联考考进的平大，却没有读几天就辍学打工挣钱去了。
为的是给一个名叫柳言的孩子治病。
所以她能猜到万菁得知真相时的感受。
她以为万菁找到她之后会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或者揪着她衣领质问她的良心何在，又或者怒极咒骂，人身威胁。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万菁却是微笑着，笑弯了眼，轻柔说着“杀人”二字。
冯元龙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寰宇？**？还是……”她顿了顿，眼神更加深邃，“某种人类无法抗衡的事物？柳言……她只是不幸被卷入了漩涡。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