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宴上的这段小插曲并没有为许又柯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春宴过后,许府里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以往的平静状态,只是这份平静里,多了一道名为“许又瑾”的风景,字面意义上的风景。
许太师公务繁忙,每日都被皇帝留在宫中处理事务,傍晚才出宫回府,而许夫人又忙着打理家中账本,或应付达官贵人家夫人的宴请。
于是,许夫人便将一桩“重任”交给了赋闲在家的义子,毕竟许又瑾虽被封为镇西将军,但他一没有职务在身,二不要应试科举,每日练练拳舞舞刀,总之就是闲人一个。
“瑾儿,你既回来了,便替娘多管管柯儿。”许夫人在一次饭后,拉着许又瑾的手语重心长。
“你瞧瞧,他身子弱,又日日宅在屋中不走动,我怕他熬不住啊。你在一旁看着,让他按时歇息,这些天暖和了,最好……也能带着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科考不仅是考学问,也是熬体力啊。”
许又瑾垂眸应下:“是,阿娘,儿子知道了。”
次日,许又柯的书房里,便多出了这样一道风景。但许小公子私下跟萝莉吐槽称他为“监工”,由此可见许又柯有多讨厌锻炼。
许又柯正沉浸在一篇有关民生策论的构思中,忽觉一道阴影遮挡住了书案的光线。
他抬头,便见许又瑾不知何时进入书房停在了桌前,身形挺拔如松,挡住了大半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
“已过了一个时辰,起身走动。”男人的声音没什么语调起伏,带着下达军令般的简洁,着实让人无趣。
许又柯本想反驳,但对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默默放下笔,无奈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慢悠悠地踱步,速度堪比乌龟,想着这样将兄长熬走。许又瑾就抱臂靠在门框上,目光如鹰隼般跟着他,仿佛在巡查自己的兵。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许又柯走到窗边看了会儿树影,他便盯着许又柯的背影;许又柯摆弄一下博古架上的玉壶,他的目光也随之移动;许又柯又去拨动香炉里熄灭的熏香,他的视线便移至许又柯的手上。
许又柯……许又柯终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身子猛地一颤,忍不住回头嘟囔着:“兄长,您不必一直盯着我,我心里有数。”
许又瑾眉峰微动,语气坚定:“母亲之命,不敢懈怠。”
许又柯:“……” 他竟无言以对,认命吧。
说是锻炼,许又瑾倒也没指望真把弟弟练成武林高手,沙场猛将。
他拉着许又柯走向庭院,从基本的蹲马步开始练,但许又柯没蹲几分钟就喊累,于是改为练拳。
时值暮春,庭院里那棵老梧桐的叶片早已褪去初生时的嫩黄,舒展开浓密而油亮的绿意,像一把巨大的、遮蔽天日的华盖。
春风也变得暖融融的,少了几分春寒料峭,多了些许暖意。
春风吹过时,满树的梧桐叶子便“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声音比仲春时更显得浑厚与绵长。
阳光炽烈了些,被层叠的叶筛过,在青石板上投下清晰而斑驳的光斑,随着叶浪轻轻摇晃。
许又瑾便在这片日渐浓郁的绿荫与暖风里,比划着拳脚,他演示了一套最简单的舒活筋骨的拳法,就算是三岁小儿都能学会的。
许又瑾动作放缓,一动一口令,以便让许又柯看明白学得易,但动作间依旧能看出其中的凌厉,充满力量感。
“你来试试。”他收势,望向幼弟。
许又柯学着他的样子比划着,却毫无章法,但或许因天气转暖,身体舒展,这套拳脚打起来,慢慢地,他便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随性的流畅。
可出拳不像出拳,倒像是伸手要慵懒地驱赶蝴蝶的猫;抬腿也不像抬腿,更像是随性地撩动着一池春水。
他身形颀长,穿着轻薄的衣衫,衣袂翩跹时,更显飘逸,倒不似尘中人。
暖风拂动他额前被汗水微微打湿的碎发,脸颊也因运动泛起红晕,像是被这暮春的暖阳烘焙过一般,透着一层细密健康的光泽。
几片成熟过头,边缘已微卷的梧桐叶,在暖风中打着旋儿,依依不舍地掠过他的肩头,滑过他的袖摆。
这样一副暮春梧桐美人图,换成任意一个人前来观看,都会被勾得心儿乱蹿。
可惜,许又瑾是个粗鄙乏味的武夫,不懂欣赏。
他在一旁看着,心中只有一个让弟弟强身健体的念头。于是,这毫无章法的拳脚令严厉的兄长眉头蹙起,似乎想纠正,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最终,他叹了口气,上前走到许又柯的身后,虚虚扶了一下许又柯的手肘,帮他调整到一个正确且更舒展的姿势。
“手,这里抬高三分。”许又瑾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气,灼得人脸疼。
许又柯的脸和脖子染上一抹红,心脏又是莫名一跳,这感觉……太熟悉了。他忍不住侧头看着许又瑾,试着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痕迹。
可许又瑾早已退开一步,站在一旁,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只是他的错觉,此刻真的就只是一位严苛认真的在教幼弟锻炼的好兄长。
许又柯不死心,几次三番下来,开始了他的“试探”。
他总“无意间”提起一些只有他和晏守白才知道的细节与往事,比如:“兄长,你可听过一种叫‘代码’的东西?”
又或者,“我小时候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人手上都拿着一个会发光的东西和别人交谈……”
“兄长,你以前会买糖哄我吗?”
但每一次,许又瑾都只是用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最后也只归于一句:“弟弟近日可是读书读累了?莫要胡思乱想,明日兄长再带你打套新拳法。”随后又补充一句,“想吃糖,兄长明日给你买来。”
他的反应毫无破绽,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许又柯没招了。
他几乎要怀疑,曲江春宴上那莫名的熟悉感,和此刻心底那细微的悸动之感,是不是自己思念成疾而产生的幻觉,他甚至还找萝莉检查自己这具身体是否有心疾。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
在他低头专注读书时,这位冷面的兄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温情起来。
在他因锻炼打拳而微微气喘、脸颊泛红时,许又瑾会无声地将茶水和手帕推到他手边:在他挑灯夜读时,书房外总会有一道沉默的身影停留片刻,确保烛火不会燃到太晚……
许又瑾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凭空生出这些超乎寻常的关切。就仿佛,守护他,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许又柯的书案上又多了一样东西,多了一包,许又瑾从正街跑到城门附近一家据说很好吃的点心铺买的牛乳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许又柯不忘正事,让萝莉查询当今圣上最关心的时政或民生问题,打算完成几篇科考可能会出现的相关试题,想着提前写好策论。
学霸也是要好好学习,认真备考的!
但萝莉小声控诉:这是作弊!
许又柯翻了个白眼,反驳:之前都给我开金手指了,现在反倒说着不合规矩,谁信?我这是考前预测,你到底查不查?
萝莉败于许又柯淫威之下,列出几个范围:漕运、时疫、赈灾。
许又柯看着这几个词,再稍加思索,联系当下的社会现状:今年是难得的盛世,没有听说哪里有出现过瘟疫,也没有地方受到灾害祸乱。
于是,他在纸上写下“漕运”二字,再着重加了一个红圈。
许又柯用远优于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思维,再结合本朝的实际情况,当然,还有系统的金手指。挥笔而就,写了一份对策,题为《论漕运之利弊》。
文章写得是深入浅出,言语犀利,更兼他那一手好字,风骨天成,已深得书法三分造诣。当然,这大部分是系统的功劳。
又恰巧,许又瑾麾下一位张姓参军来府中汇报军务,此人虽是武将,却有个爱好书法文学的文人相好,近来也连带着张参军本人也附庸风雅起来。
他在书房外等候时,一眼就瞥见了书案上墨迹未干的文章,顿时被那手好字和文章气魄给吸引,连连称赞。
许又瑾见他对那文章实在爱不释手,想到这或有可能帮弟弟扬名,便破例开口:“张参军若喜欢,拿去便是。”张参军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拿走了。
许又瑾判断不错,这一次,真的让自家幼弟名声大噪。
张参军本意只是想欣赏加收藏,但在一次宴会上却忍不住拿出来显摆一番,类似于现代的追星分享会上,追星人拿出自家爱豆的亲笔签名照炫耀。
不料,正是这一举动,让在座诸位看完文章后,纷纷震惊评价道:
“这……这见解,当真是一针见血啊!”
“漕运之弊,竟被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看得如此透彻?”
“此子大才!许太师家出了个麒麟儿啊!”
这篇策论的手抄本,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京城士林圈中流传开来,许又柯“少年英才”之名不胫而走。
连许父在朝堂上,都有同僚互相打探或笑着拱手:“许公藏得好深啊!令郎之才,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许又柯得知后,只在房中摇头失笑,深藏功与名。而许又瑾看着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骄傲。
兄长好呆哦 (O_O)
小柯还是一如既往傲娇猫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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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兄长,你以前会买糖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