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烘烤时散发的麦香混合着夜间冰冷的空气钻进狭窄的木箱,被刻意压低的争吵声在木箱的缝隙边盘桓,给箱子里昏睡的童莱带来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苏醒刺激。
她沉重的眼皮像坠上铅块,意识挣扎着冲破黑暗,但比清醒先到来的是脖颈处的疼痛和胃部的呕吐感。
童莱费力地睁开双眼,想等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恰此时,箱子外面的争吵声拔高,一把匕首被狠狠地插进木箱的边缘。
锋利的刀刃距离童莱的眼睛不过三指,她蜷缩在木箱中,呼吸停滞,由着冷汗打湿后背。
“听我的,杀了她,带着这个累赘我们走不远。”
“我们需要她。”另一个人的声音浑厚很多,“温均扬丢了佛宝,一定着急找人顶罪,让他们狗咬狗能帮我们延长逃走时间。”
阿梁不服,“杀了她不一样吗?”
梁罕把匕首拔下,“蠢货,你不会利用她吸引追军吗?”
阿梁懂了梁罕的意思,他一心赶紧逃脱,害怕被抓到,忘了这群汉人还有一招叫调虎离山。
“等接应的人赶到,让他们带着这阉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咱们俩带着佛宝去找首领。”
“听你的,草原的天神会保佑我们,天火终有一天会燃尽肮脏的突厥和大雍。”
童莱缩在箱子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天神?他们不是汉人。
“留下的人会替我们扫清踪迹,于鹏不会同意别人在他的地盘搜查。”
阿梁嗤笑,“那还真是得感谢于刺史了。”
梁罕眯眼,抬手示意阿梁闭嘴,审视地看向木箱片刻,随后笑出声,“扔个大饼在木箱里,别把咱们的替死鬼饿死了。”
阿梁打开木箱盖,对着里面瞅了一眼,也笑了起来,“瘦的跟个猴子似的。”
“他们诡计多端,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阿梁不以为意地朝里面扔了个饼。
他潜藏在温家这么多年,看到的都是他们斗来斗去,蠢的要死,要不是他们皇帝是个傻子,这群人早死几百遍了。
这样一个阉人,给她机会也翻不出花来。
梁罕撕咬掉一大口饼,“离接应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吃点东西,我们要一路向北赶。”
童莱握着被扔进来的饼,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泵出冷汗,脑海里充满了摇摆不定的揣测。
他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李晔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他会让人来救我吗?
童莱惴惴不安,面色苍白如纸,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自救。
驿站里乱成一团,赵老四被杀,佛宝被劫走,温均扬暴怒,把房间里乱砸一通,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李晔住的院子。
侍卫举刀拦住,呵斥道:“你等何人,退后,不许进来。”
温均扬身边的侍从是温府调的府丁,平日里在京都嚣张跋扈惯了,现在也敢亮刀和李晔的侍卫对峙起来。
“我护送佛宝回京,在此地和殿下相遇,结果我护送的佛宝遭失窃,殿下的贴身太监也不知所踪,还请殿下给我一个交代。”
温均扬气势冲冲,势必要把这件事和李晔牵连到一起,贤妃娘娘对佛宝十分重视,现在佛宝在他手底下失窃,如果找不回来,他和他父亲都得完蛋,他必须找个替罪羊。
“交代?”
李晔的身影出现在房子门口,声音冷的如同锋利的冰刀。
“对,我要殿下给我一个交代。”
“放肆!”小六子的声音响起,怒不可遏,“你不过是一介白身,岂敢在殿下面前称‘我’。”
温均扬声音拔高,语气不忿,“你一个小小的太监,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戴远庆一听温均扬过来,立马从驿站外赶了回来,反驳道:“温公子,六公公是九品之身,你无官无爵,见了他,当行礼才是。”
温均扬扭头,想要怒斥来人,结果被戴远庆的一身铠甲震得失声。
戴远庆跪地行礼,“殿下,臣已经派人按照贼人留下的行迹追踪,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温均扬着急发问,“可有佛宝的去向。”
戴远庆瞥了他一眼,“本将军追的是殿下丢失的九品内侍,温公子丢的东西本将军无权也无责过问。”
温均扬怒指戴远庆,“你……”
“温均扬,你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留贼人在侧,你嚣张跋扈,无礼而行,非要强住进驿站,现在又在孤的院子里无理吵闹,谁给你的胆子?”
李晔眉眼想夹杂锋利的冰刀,割的温均扬全身冰冷刺骨。
驿长小跑着赶过来,灰头土脸地站在两边中间,想劝又不敢开口。
“我是奉贤妃娘娘之命,运送进贡给陛下的佛宝,若是佛宝不能找回,你们所有人都休想逃脱关系。”
“贤妃。”李晔眸光冰冷,周身冷得像结了冰。
“她可有许你嚣张跋扈,她可有让你识人不清,是你自己散发佛宝的消息至众人皆知,引来盗贼偷窃,你不想着找朗州刺史寻宝,反在这里诬陷众人。”
李晔压抑了一晚的怒气,此刻全都汇聚在一起,表情冷硬得像是玉雕像,“到底佛宝是真的丢失,还是你的目的本就是刺杀孤。”
温均扬不认,反驳,“殿下莫要诬陷我。”
“你说佛宝丢失,所有佛宝的看守个个俱在,倒是那贼人放火炸孤的院子,劫掠孤的内侍,打伤孤的侍卫。”
李晔让小六子把他推到了院门口,收敛已久的人气势在这一刻再次爆发。
“温均扬,是谁派你来刺杀孤的。”
温均扬脸色越来越灰败,他平日里借着贤妃的名号作威作福,那遇见过这种场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朗州刺史于鹏便是这个时候赶到的,他一身官服,身后跟着的是朗州府军,连绵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他走进驿站,府军快速接手了一切,驿站的官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被问及殿下住哪个院子,也只敢弯腰带路,不敢多言。
于鹏穿过走廊,来到院子门口,先对李晔恭敬行礼,“臣郎州刺史于鹏,参见殿下。”
李晔抬眼,收敛起些许威压,“于刺史,免礼。”
温均扬摔倒在地,完了,于鹏是文家的人,他不会帮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拉着童莱的马车疾驰在黑夜里,山路崎岖难行,木箱几次差点滚下木板车。
“义士,能不能打个商量?”
童莱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差点被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掩过。
阿梁拿匕首敲了几下木箱,“老实点,别耍花招。”
“义士,我感觉自己要憋死了,能不能开个盖子,让我喘口气。”
阿梁凶狠威胁,“闭嘴,别多事,小心我揍死你。”
“长生天啊!”童莱盯着木箱,故意哀嚎着哭出声,“你的子民要死了,蒙哥·腾格里,至高无上的天神,愿你庇佑我来世仍为人。”
马车急停在悬崖旁边,木箱盖被暴力打开,梁罕的脑袋伸进木箱,手里拿着那把开了刃的匕首。
“你刚才说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