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这个样子,地扫不干净也拖不干净,不会做饭,以后你要是谈婆家了,你有什么用!”对面那个叔叔这样在饭桌上教育她。
陈秦瞟了一眼在旁不说话的妈妈,她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突然间饱了。
“别说谈婆家了,人家看到你这个样子,估计也不敢要你。”对面那个人趾高气昂。
陈秦紧咬嘴唇,胸口闷得厉害。
有用,无用的定义是?
“还有你那房间,东西走到哪放到哪,你要是谈了对象,人家进门都得被你吓走,人跟你谈恋爱图你什么用?”
陈秦忽然抬头,憋着气强笑:“图我什么用?那人家来都来了,不帮我收拾房间,我谈这个人有什么用!”
真是气笑了。
动不动就是对人家有什用。
我管有什么用呢。
对面显然没料到陈秦突然这么顶嘴,怔愣了片刻,便立刻进攻道:“还有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你为什么聊都不聊就拒绝?你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你是清华北大还是985?你有工作吗?”
对,没有编制你就是没工作,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但现在确实吃住在家里,她没往外掏一分钱,所以无论她心里再气,她都会紧紧闭嘴。
“我不喜欢。”
“呵。”对面嘲讽一笑,“喜欢?你聊都没聊,人家好歹也是有正经工作的。”
那我就不正经?
陈秦的大脑没有主动思考过恋爱结婚这些事,但她被动深思过,自己浅薄的这二十多年。
明明瞧不上现在没工作的我,结果还要发了疯的让人恋爱结婚,这不是跟他们口口声声说的“考上编制嫁个条件好”的相冲吗?
为什么不能等我工作稳定,还是说,存心不让我好?
“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谈,好的都被别人挑完了。”
就没上桌挑过,哪来的“挑完”一说。
“你不结婚,我的任务就没法交掉。”一旁的妈妈终于开了口。
陈秦承认自己窝里横。她问:“谁给你的任务。”
妈妈也是忽然一愣,很快便大声道:“老天爷。”
陈秦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那么爱完成任务,怎么上学时老师布置的任务没见你这么认真努力?”
她就是故意的,她的妈妈是个没有读完书的中年女性,一个标准的为了孩子倾尽所有的标准母亲。
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得益于她。从出生,到长大,到每一场考试,每一次升学,每一次志愿选择——除了高考那次。
陈秦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她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反击。
“你!”妈妈被她气得二话不说就要出去。
陈秦一见顿时慌了,新闻报道过,有父母为了催婚去跳楼威胁子女的。
她忙赶上,刻意提醒:“我建议你不要学那些跳楼自杀的。你活着就有机会见到你想看的,你要是真学了跳楼,可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于陈秦而言,她只是没思考过这些家务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问题,不是吗?
对,现在重要的是,生存问题。
她一回头,身边还站着莺儿和燕儿两个丫鬟。
“燕儿,你把信送出去了吗?”
燕儿赶忙下跪,她哭泣道:“小姐,我……我送出了,钱公子也在。”
莺儿也即刻跪了下去。
那怎么还会被知道?
她扶着门框,慢慢走到桌边,重重坐下,道:“你们俩都起来。看着我。”
莺儿、燕儿赶紧抬起头。
“他收到信,怎么说?”
燕儿抽泣道:“钱公子说‘一切准备妥当’,让您安心。”
好一个安心,结果等到她收拾妥当准备和他私奔的时候,等来的是自己的亲爹。
“小姐,老爷不仅把宋老太请来了,还把整个祝家的亲戚眷属都喊来了。”莺儿道。
她知道,这就是自己那个亲爹一贯的行事作风。但凡有谁不顺他的心意,或是让他感觉丢了面子,他是必定会请来家族中甚至街坊邻里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来,给那个人好一顿教训。
几年前,她的小哥就因为想外出闯荡,一句“不关你事”,被她的亲爹说到跪了一夜,磕头道歉。
很快,门外传来震响。
“兰霄快开门!跟我到祠堂里去!”门外的祝老爷声音中潜藏着怒意,“兰霄!你快出来,这一次我亲自带你过去,你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你这个女儿真是让我丢尽了脸面!私奔?你也想得出来!”
祝兰霄薄唇紧抿,她努力压制住心中的痛苦,抬手示意两个丫鬟不要过来,就自行打开了门。
那夜,莺儿和燕儿也没有等到她们的小姐回来,她们两个也因为帮助小姐私奔被祝老爷打得皮开肉绽。
主仆三人再次见面时,那已是祝兰霄的大婚之日。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帏深处,屋内残香袅袅。
镂雕花罩,顶上生花,廊柱踏雀,那是一个如山洞一般的空间,内部中空,外部绚烂迷离。
锦绣绮丽喜服,葳蕤生光,银烛烧花。
一拜天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拜高堂,可怜天下父母不顾女儿心;
夫妻对拜,一日无百恩,百日更不亲。
鸳鸯盖头落下,落入洞中不得脱逃。
啊。
那是令人窒息的红,伴随着滚滚啼哭刺进耳膜,又涌入鼻腔。
噫噫噫噫噫!
噫噫噫噫噫!
不曾断绝的,是婴儿的啼哭。
撕心裂肺的啼哭,哀嚎,呐喊。
谁来看看我?
谁来抱抱我?
谁来带我走?
都没有。
这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竹林,青竹丛中,风声瑟瑟,寒意萧萧。
嗳?
哭声渐弱,婴儿的啼哭消失了?
从青色的竹根下蔓延而来的红色,是新鲜滚烫的血液,那片红色犹如有了生命一般,快速铺向四周,而后淹没一切。
没有人带我走,没有人看看我,更没有人抱抱我——
那么,你就下来陪我吧!
一声更为尖利刺耳的哭声腾空而起,整片竹林瞬间失色,鲜红的竹叶化作利刃飞散,撕碎眼前一切幻象。
“姐姐!你快醒醒!”
陈秦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就见李霁垂望着她,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他满身伤痕,瘦小的身躯勉强遮住陈秦的上半身。
“怎么!”陈秦想给自己一锤,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李霁见她醒过来,眼泪中终于泛起来几分安心,而后就昏倒在地。
陈秦慌忙上前:“李霁!”
此处何处?
她迅速环顾四周,还是和李霁来拿药的那栋小竹屋,但是此时,这里的一切都化作了血色,她们的脚下是一片血池。
她方才正是枕在李霁的腿上才没有在血池里淹死,那小子身旁还躺着陈秦的伞。
陈秦一眼扫过便已猜到十之**。没有其他法子,她勉强把李霁背到背上,又撕裂衣服勉强将二人绑在一起,就在她打结的时候,脚下的血池再一次涌动起来。
鲜红的血池开始沸腾,陈秦慌忙爬起来,她拾起长伞准备跑路,可是血池也在此刻倒流,撕心裂肺的怪异啼哭漫山遍野。
“嘁。”陈秦不得不捂紧耳朵,可那音浪就是锐利的刃浪,一层层地洗刮遍她的全身,陈秦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条往下掉。
眼前的婴儿不住地哀嚎,不断倒流的血水慢慢汇聚成无数股螺旋的长带涌入婴儿断裂的腹中,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就连早已撕裂的内脏也被血色长带倒流回婴儿残破的身体里。
陈秦只敢站在原地,她脑海里能分明看见这个婴儿正在转二阶段。上一次就在转阶段吃了亏,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冲上去。
陈秦挥伞蓄力。
“砰!”一颗流星径直飞向那个正在被倒流的血液充满的婴儿,但是无济于事。
那怎么会突然进入二阶段,自己睡过去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陈秦猛然回头看着身后昏迷的李霁,忽然间,一切明了。
是这小子吗?他怎么做到的?
陈秦想到自己上次被恶心的瘤子血块包裹的时候,也是他把自己从里面扒了出来。
如此看来,李霁真的是她的福星了。她苦笑一下。
但眼下,保命最重要!
源源不断地血液从土地中流出,四周的竹子纷纷开出纯白的花,而后转瞬凋零,那些血液汇聚成无数条脐带般的长条慢慢形成一座巨塔一般螺旋。
陈秦望着眼前的一切,紧握伞柄的指节泛出青冷的白色。
无数血色脐带形成的螺旋巨塔顶端生出两朵如同手掌一般的花,那硕大的血色之花渐渐开放,将那个婴儿包裹其中,犹如母亲奋力托举着一般。
噫!
尖锐刺叫嘶鸣,战斗开始!
词条补充:
【竹婴怨灵:由死去的女婴幻化而成的怨灵,诞生自母亲的子宫,一出生便死去,它不知为何如此。抽噎的啼哭是它的哀求:能不能,能不能再看看我,抱抱我……稚嫩的血肉与竹林,土地融为一体。往后,雨露是它的羊水,土地是它的胎盘,竹鞭是它的脐带。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要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