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礼沐浴完,从浴桶里站起身来。
他头发带着湿意,颗颗水珠自脖颈处接连滚落,滑过被热水熏的微微发红的皮肤,再到肌肉微微突起的修长手臂、线条清晰的后脊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隐入了浴桶中泛起潋潋水纹里。
俞礼迈腿出来,拿过布巾擦干身上的水渍,又拭了拭滴水的发梢。他把布巾放好想拿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时,却听到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俞礼以为是院前处回廊吹来的穿堂风吹开了门,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听到了有些虚浮和凌乱的脚步声,透过屏风,还看到了走进来的模糊的人影。
俞礼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施杳杳就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俞礼面前。
施杳杳今日去裴玉朗的中秋宴是平日在京州城时的打扮。
长眉入鬓,红唇莹润,额间花钿更衬得她明艳至极。
一身云缎锦绣,腰间和领口处都缝着大小一致、色泽均匀的珍珠。头发全部盘了上去,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露出雪白的脖颈。金钗步摇,缠花发簪,都随着施杳杳凌乱的步子随意的晃着。
这和她去灵禧寺礼佛时的素净装扮完全不一样。
是俞礼没有见过的。
俞礼默默地用衣服挡了下自己的身体,他发现施杳杳晃着脑袋,连眼睛都睁不开。迅速套上里衣后,俞礼试探着喊了一声——
“娘子?”
“嗯……”施杳杳拍了拍脑袋,眯着眼看了过来,“婉婉……?”
醉成这样还认得出人。
在俞礼想她为什么会喝醉的时候,施杳杳已经踉跄着扑了过来,整个人挂在俞礼身上。施杳杳的双腿发软,没了支撑力,身体便蹭着俞礼开始往下滑。俞礼僵硬住,一把捞住施杳杳,掐住她的腰肢往上提。
手下的细腰盈盈一握,衣裳料子细腻丝滑,俞礼感觉手心发烫,心中像有轻羽扫过一般发痒。他又觉得太过唐突,连忙松开手,只是虚虚地环着她。施杳杳晃荡的脑袋变靠在了俞礼的锁骨处。
女子呼出来滚烫的、夹杂着酒香的气息,扫过俞礼的胸前,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俞礼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咽。他目光沉沉,只觉一股热意直冲颅内而去。
他用小臂隔开施杳杳的身体,揽过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进了里间,素来有序的动作这时带有一丝慌乱。把施杳杳平稳地放下之后,他刚准备起身,就被施杳杳伸出来的一只手拽住了胸前的衣襟。
俞礼起身的动作被迫停住,上半身还被施杳杳扯得更低。
触手可及的是女子姣好的面庞——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气息如兰,鸦羽般的睫毛向下垂着,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酒意上涌,施杳杳只觉浑身燥热,她放开抓着俞礼的手,忍不住自己去解衣裳,拉扯间便露出了一半莹润的琼脂。俞礼连忙退开,将脑袋别了过去。
他又觉得这样做不妥,便疾步上前,闭着眼睛按住施杳杳解衣裳的手,胡乱地将她敞开的衣襟拢好,拉过旁边的锦被,把施杳杳严严实实地盖住,还替她掖了掖被角。
然后逃命似的离开了。
八月的夜里热得很,施杳杳没睡多久就被热醒了,双手抓着被子往边上扯开。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忽然又觉得口干舌燥,歪着脑袋嘟囔:“我想喝水……”
俞礼就在外间的书案前端着一本《近思录》,静坐。
听到里边发出来的声音,俞礼拿着书的手指微微蜷起,然后他将《近思录》翻扣着放在书案上,起身走了进去。
俞礼将施杳杳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将茶杯递到她嘴边。施杳杳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哼哼了几声便睡死过去。
天色将明,东方尚未吐白,施杳杳便醒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理了理乱糟糟的衣衫,嫌弃自己身上汗津津的感觉,心里想着到底缺心眼成什么样才能在三伏天里给她盖那么严实的被子。
施杳杳在外间看到俞礼趴在书案上时毫不意外。她放轻脚步上前,看到那本《近思录》时,不禁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牵扯着她的脑袋一阵晕痛,施杳杳连忙抬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免得它再被晃着。垂眸看了还在睡着的俞礼,施杳杳扯了扯嘴角,没有叫醒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昨夜从裴玉朗的遥居出来之后直奔悱园而来。施杳杳更是一进门便往俞礼房里跑,还对柳绵说不用管她,柳绵今早提前在屋内备好了热水和醒酒用的蜂蜜水,只等着施杳杳回房来。
施杳杳向后靠在浴桶内壁上,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水一直没到锁骨,被热气蒸得有些发晕,施杳杳闭着眼又回想起昨晚看到的男子结实的躯体。
她确实醉了,但是不至于醉晕的双眼昏花,所以还是看到了些个东西。
感觉那人比之前壮实了一些。
悱园的确是风水养人,尤其是养郎君。
施杳杳:“……”
她想这个干什么。
施杳杳喊了柳绵进来,拾掇好自己便离开了悱园。
不多时俞礼就醒了过来,趴着睡了一宿肩颈有些僵痛,他伸手揉了揉,缓缓地直起身子。他将双手撑在书案上,倏忽想起了什么,便猛地转身看向里间。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有些乱的床铺好像还能证明昨晚有人睡在这里。
俞礼将有些乱的床铺平,锦被展开再叠好,规规矩矩地放到床的内侧。直起身时,又瞥到了有些褶皱的床满,接着他便伸手将它整理好。
床铺没有了温度,还带着一些女子身上熏得淡淡的香气,她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俞礼用过早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温书,而是在自己房中待到了晌午,直到许放来找他。
许放敲了敲门,得了准许便推开门进来,便走边说道:“俞郎君,今日怎么还在屋里待着?娘子说准你随意进出悱园了。”
俞礼:“什么?”
许放重复了一遍:“娘子今早离开时留了话,说准你随意进出悱园了。”
俞礼没接话,许放又笑嘻嘻地凑近过来,说道:“你对娘子做了什么呀?竟让娘子准你出门了。”
“……”
俞礼推开他,然后淡淡地说道:“不知。”
俞礼想到昨晚施杳杳的穿着打扮与上次见到的大不相同,看起来非富即贵。他心中有疑,便想向许放打听施杳杳的身份。他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娘子建造园子,并将众多郎君养在此处,家中没有异议吗?”
“有意见?怎会呢?娘子可是施大人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上边还有一个姐姐疼爱,想要什么没有?别说一个园子了,建百八十个也不在话下。”
许放说起自家娘子来,滔滔不绝:“再说了,什么叫养郎君啊?明明是救助帮扶!”
俞礼抓重点:“施大人?”
许放倏然噤声,意识到说漏了嘴。施杳杳是施家的女娘这件事在悱园里只有许放自己、琮决和周惊素知道。
许放立马起身退开,揉着肚子打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施大人?施大人是谁?我说是,是大人儿,的掌上明珠心头肉,结巴了一下而已,俞郎君你听成什么了?”
俞礼欲追问时,却见许放已经退到了门边:“刚刚吃得太饱,久坐容易积食……那个,俞郎君,我去找阿琮哥哥了!”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连俞礼的房门都忘了帮忙带上。
俞礼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出声喊住许放。无妨,他大概已经知道了。
施姓并不多见,京州城拢共没有几户姓施的,若说是权贵人家,那便只有礼部施家了。
俞礼午后去了灵禧寺,取走了之前搁置在斋房佛像下暗格里的一点铜钱和一块玉佩。
和田白玉泛着些微黄,不是很值钱的中等玉,这是俞礼的母亲留下来的。俞礼跟着老妇的生活清贫,也没有将玉佩抵出去换钱。老妇说这是俞夫人唯一留下的东西,希望俞礼好好带在身边,俞夫人在天之灵,会保佑他的。
俞礼从房内出来的时候,看到老僧站在外边,清瘦矍铄,好像在特意等他。
“阿弥陀佛,久未相见,俞施主可安好?”老僧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向俞礼行礼,动作恭敬。
俞礼走上前去,回之以礼,温声说道:“多谢大师挂念,俞某一切安好。本想取完东西再去拜别大师,感谢大师许久的照顾,不料却在此遇到了。”
“举手之劳,俞施主何足挂齿。”老僧轻捻佛珠,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俞礼慢慢说道。
辞别老僧后,俞礼找到了常在灵禧寺外的小乞丐阿茼。俞礼住在灵禧寺时,见他太可怜,便时常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与他很是熟悉。
俞礼想到自己的住食暂时有了安妥,便将身上的几个铜钱给了他,轻声嘱咐道:“阿茼,我之后一些时日可能都不会住在这里了,你照顾好自己。”
阿茼眼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之后去京州城内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有关施家二娘子的消息……过几日我再来此处寻你。”
怕阿茼不知施家二娘子是谁,俞礼又同他解释道:“就是京州城有挂牌匾的施府,那家的二娘子。”
“我晓得她,我去城内乞讨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有人谈起她。”阿茼眼睛亮亮的,“他们说她是京州城里最好看的娘子,连皇宫大内的娘娘都比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