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惊素听到熬了一下午的粥就要拿给悱园里新来的男人,瞬间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呀娘子?怎么了呀?娘子不喜欢喝虾鳝粥吗?还是说我的厨艺不如以前了?熬的粥不好喝了吗?”
“没有。”施杳杳安抚周惊素,缓声说道,“只是这入夏后一天比一天燥热,没什么胃口罢了。”
入夜,柳绵整理着明日要带走的东西,施杳杳百无聊赖地擦着沐浴完滴水的头发。
擦得差不多了,她放下布巾,用木梳慢慢地梳着。又随眼瞟到了矮榻旁边搁着的她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她想到白日里男子温和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动,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许放傍晚来给俞礼送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周惊素做的点心,见俞礼房内桌子上的食盘中空空的,便将点心全都留给了俞礼。
许放摇头晃脑地说这个粥有多好喝,娘子有多喜欢喝,然后眼巴巴地望着站在一旁的俞礼。俞礼看着桌子上的一盅粥和多余带来的一只碗,低头莞尔。
他拿起勺子,将粥分出了一大半到空碗里,多挑了一些虾肉和鱼片。将碗放到桌子的一边,整理衣袍坐下来后,对着许放说道:“天气燥热,吃得太饱会积食难受。这粥分量不少,小郎君坐下来一起喝吧。”
“好呀好呀!”许放搓搓手,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俞礼用白瓷勺舀起一小口,吹了吹,缓缓送入口中。
确实好喝。
“小郎君身上怎么带这么多点心?”俞礼看着食盘里各种花样的点心,问许放。
“我叫许放,娘子唤我小放,郎君也这么唤我就好。”许放舔了舔嘴角留有的粥。
“那是阿素哥哥做给娘子的,可好吃了!还有这个奶香馒头,你尝尝,这是阿素哥哥自己研制出来的,京州吃不到的!这些点心可不是每日都有的哦,只有娘子回家的时候阿素哥哥才会做。”
娘子回家?
她不住这里吗?
俞礼不解,接着听许放继续说道:“娘子每月十五才会来,在悱园小住一两日便要回家的。你好运气哎,刚来便遇到阿素哥哥给娘子做回府的点心了。”
许放每日除了跟在琮决身后想拜师,就是追着周惊素讨要点心,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
原来她不住这里。那她明日一走,岂不是要隔一个月才会再来了?
如此甚好。
俞礼想着等施杳杳明日一走他便也走,悱园男子众多,等到一个月之后,施杳杳哪里还记得自己,即便记得,她又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天子脚下,她还能找去灵禧寺抓他不成?
“婉婉?婉婉——”见俞礼不搭话,许放边喊他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呀?我讲话你都不听了的嘛。”
俞礼:“……”
俞礼有些语塞,谁叫婉婉。
“小放,我叫俞礼。”俞礼看着许放,认真地说道。
许放扒了最后一口粥进嘴里,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勺子:“哦,娘子说给婉婉送粥,我以为你就叫婉婉……原是娘子又在戏弄人了。”
俞礼朝他笑了笑,没接话。
送走了许放,俞礼正琢磨着明日几时起可以赶上施杳杳离园,忽地看到了今天他默写过的那本《楚辞》,看到前边的字迹,又想到了施杳杳今日在院子里看他的那一眼。
俞礼突然想吃葡萄。
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俞礼泼灭了。
“撒哪门子癔症。”俞礼低声说了一句。
夜色渐深,俞礼快速洗漱好准备歇下,等待明日施杳杳离开好溜之大吉。谁知他鞋袜刚脱,一条腿还没放到床上,房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接着他就看到施杳杳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俞礼看懵了,她干什么?发什么疯病。
这不是晚上吗?
她不是女子?
还是说他不是男子?
难道她真的是抓他来伺候她的……
虽然琮决、许放和其他男子看起来是很愿意留在这里的,但是他不愿意的。
施杳杳转身看到俞礼僵硬的姿势,本来不打算关门的,这下直接甩上了。
然后她理了下袖子,打趣地对床上像煮熟了的虾一样红的人说道:“婉婉怎么热成这个模样?长夜漫漫,要不要让人送些冰块进来?”
“……我不热。”
施杳杳不急不忙地朝俞礼走过去,路过插着花的玉瓷瓶时还顺手折了一小截带着花和叶子的茉莉枝。她在俞礼床边站定,俯下身去。
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一些水汽,夹杂着女子的香气,迎面扑了过来。俞礼呼吸一窒,感觉屋内好像是有些热了。
施杳杳刚要伸手,俞礼却偏过头去,把眼睛用力一闭,然后就听见他沉声开口——
“俞某寒窗苦读,志在科举及第,以功名立身。今日若委身娘子,实非俞某所愿……蒙娘子垂青,俞礼愿以才学相待,他日金榜题名,必不负娘子知遇之恩。”
俞礼一股气地将这段从施杳杳进门开始,他就想好了的话说出口来,他没有看到施杳杳听完后皱着眉头颇为无语的表情。
“你说什么?”施杳杳伸手将茉莉枝别在了俞礼的耳鬓间,然后素白的手托住他的下巴把他偏过去的脑袋转了回来,让他睁开眼睛。
“以才学相待?”施杳杳又问。
俞礼没出声。
“可以呀。”施杳杳好相与地说道,“那你念话本给我听吧……来年的,探花郎?”
说罢,她将话本递到了俞礼面前。俞礼也没想到施杳杳这么好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施杳杳站累了,见他不接,便将话本直接丢到了他的腿上,转身坐到了床旁边的矮榻上。
俞礼低头看了一眼,那话本叫《碾玉观音》。
他没有读过话本。
俞礼将腿从床上拿下来,双脚踩在脚踏上,在床边坐好,又将鬓边的花枝取下放在枕边,然后拿起话本,抬眼看了施杳杳一下。
施杳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茶杯放在鼻子下边,闭着眼睛轻轻嗅着。过了一会儿没听到俞礼的动静,施杳杳也没催促,只是轻声给他说了几页,让他从这些地方念。
俞礼哑然,今夜不给她念话本,她大抵是不会走了。他又看了她一会儿,便翻开话本开始缓声念着。
俞礼大概看懂了这个话本,讲的是才华横溢的书生崔宁与富家之女秀秀的相爱故事。施杳杳给他指的这几页都是两人私下相会的情节。
“秀秀的父亲终于被崔宁的才华所折服,点头道:‘贤婿果然不负所望,老夫再无异议。你与秀秀的婚事,便定在下月初八吧。‘崔宁闻言,心中大喜,连忙拜谢。秀秀得知此事,亦是欢喜万分,两人相拥而泣,感慨万千。”
俞礼的声音和缓,娓娓道来,如松间过清风,施杳杳听得浑身舒坦。
“娘子,读完了。”俞礼轻轻合上话本,理了理折了的页角,轻轻地放在了施杳杳面前。
施杳杳睁开眼,她的眼中带着些散漫。她活动了一下一直支着脑袋有些僵硬的手腕,将早已凉透、香气散尽的茶放在矮榻旁边的香案上。
“嗯。”久不出声的嗓子有些干哑,施杳杳舔了舔嘴唇,起身离开了俞礼的屋子,并没有拿话本。
俞礼看着香案上的《碾玉观音》,揉了揉眼角。他拿起施杳杳刚刚放下的茶杯,学着施杳杳的动作放在鼻下闻了闻。
有些涩。
他有些搞不明白施施杳杳的奇怪举动,深夜入男子房中,只是让他读了个话本。
俞礼将茶杯中的冷茶喝掉,润了一下嗓子,接着把话本放在了屋内空空的书架上。那上边还有一本他今日刚摆上的《楚辞》。
*
翌日,施杳杳走在回廊上,身后跟着柳还有些个悱园内的郎君,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施杳杳表达自己的不舍,希望能快些到下月十五。
施杳杳嘴角噙笑,突然定住脚步。她转身向后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跟在人群后边缓步走着的俞礼。
他也来送她了啊。
施杳杳嘴角一扬,继续往前走着,头上的一支缠花银步摇颤颤地晃着。
俞礼看到施杳杳坐进了施府派来的马车里,自己也想转身离开,却被女子一声轻快的“婉婉”给喊住了。他无奈转身,看到马车的车窗被一只素白的手推开,手腕上凸起的腕骨往下是一只水润的白玉雕花镯子。
施杳杳凤眸含笑,遥遥地看了俞礼一眼。随后她向站在车边的琮决说道:“阿琮,帮我照顾好婉婉。”
俞礼:“……”
大马金刀的琮决……这让他怎么走。
这娘子真是太过心善了些,不仅捡人,还要养老吗?
“下回想听《莺莺传》……”俞礼听到车窗户合上时,施杳轻声念叨了一句。
《莺莺传》?
又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吗。
柳绵朝着马车外骑马跟随一小段路的琮决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跟,关好窗户后,又对施杳杳说道:“娘子,你刚刚说想看《莺莺传》?等到了府中,我便遣人去买来!”
“不用。”施杳杳淡淡地说道,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哦。”柳绵又点点头,娘子在府中是不会看这些话本的。
琮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俞礼刚迈出了悱园的朱红大门,身上什么都没带。他夹了一下马腹,驱着马到了俞礼身前,扬声问道:“俞郎君要去哪里?”
俞礼纳闷,琮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去送娘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