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悱园(一)

施杳杳回到琅和院时,柳绵已经坐在廊下垂着脑袋昏昏欲睡。施杳杳轻声上前站到了她身后,将手指贴在红漆廊柱上静了一会儿,接着用带着凉意的手指扫过她露出来的一段脖颈——

“嘶——”柳绵眯瞪着眼看了看眼前,并未看见什么东西,就在她重新闭上眼睛时,那冰凉的指尖又扫了过来,像蛇吐信子般带着些危险的气息从脖颈处传来,“啊——!!什么什么?!”

柳绵猛地跳起身来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了她家娘子款步进屋的身影,她拍了拍心口说道:“娘子……你做什么又吓我,今天可是中元节……”

柳绵抱怨一句后又紧跟在施杳杳身后疾步进屋,口中还继续嘟囔着:“去年都要被俞郎君吓死了,今年还要挨吓。”

施杳杳坐下后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刚拿起来送到嘴边,就听到柳绵又提起来俞礼,她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瞥了瞥柳绵吩咐道:“明日去问问是谁把那人放进来的。”

“啊?”柳绵问道,“谁啊?悱园进贼了?”

“俞礼。”施杳杳没太多表情,又想到他放在桌上的那个凶神面具,轻声说道,“确实是贼。”

柳绵面露惊喜之色:“俞郎君?俞郎君回来啦!——琮决没提过,那就应该是周郎君让他进来的吧。”

回来?

施杳杳听的直皱眉,不悦地说道:“回哪来?悱园又不是他家。”

入夜后竟也起了阵风,倒真如俞礼说的那样有些凉意。施杳杳躺在床上双眸半睁,看着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帷帐,渐渐出神。

——

大郦史书记载,崇华二十一年,大郦太子携府州折氏与党项死战数月,而党项阴险狡诈,偷袭府州军营,大郦太子最终身亡。折氏拼死传信至济州,而后平勇侯陈璋率二十万精锐陈家军前来援救,于府州击退祸乱边境多年的党项,班师回朝。

可天妒英才,平勇侯于返京途中遇刺身亡,刺客自戕。经刑部、大理寺和皇城司多方审查,平勇侯遇刺一案于第二年春水落石出,原因归于党项皇族复仇。

平勇侯之妹陈贵妃于宫中含泪而终,留下十四岁的公主赵盈和八岁的皇子赵垣。

两年间,党项余部卷土重来,屡犯边境,府州折氏满门忠将,英勇奋战。

崇华二十三年,二十九岁的肃王赵烬,带兵出征,捉拿党项皇族共四十五人并处以极刑,平息边境之患。

崇华二十六年,先帝驾崩,肃王赵烬在丞相裴明谦的辅助下登基,年号弘化。赵烬登基后,册封赵盈为柔嘉长公主,赵垣为康王殿下。康王留居京州,未外放。

弘化五年,天下大治。依山傍水的大郦帝都京州城贡使络绎,舟车辐辏,一片繁华景象。

国史院编纂实录称道:新帝行事果敢坚毅,谋略深远,颇有先帝之风。

弘化五年,也正是施杳杳将俞礼带回悱园的那年——

素来以冰清玉洁、知书守礼著称的施家二娘子有一个除裴玉朗和柳绵之外无人知晓的嗜好——施杳杳喜欢到处搜罗样貌上佳的男子带回悱园。

那悱园里基本上都是她打着裴玉朗的名号,从各个倌院里赎买回来的俊俏郎君。施杳杳倒也不为了叫他们做别的,只是觉得伺候人的时候,格外赏心悦目。

故而施尚书也从不晓得为女儿置办的休憩小园是如何地百花盛放、百鸟争鸣。

但是,悱园里其实也有些个特别的,比如说俞礼。

那日是中元,从灵禧寺离开时天色已经下来了黑影,施杳杳坐在马车里闭目小憩,走到一片树林时一阵凉风吹来,柳绵忽然一阵尿意,她推开马车窗朝外看了一眼,转头弱弱地说道:“娘子,我想小解……”

施杳杳眼睛没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柳绵叫停了马车,一溜烟地跳下车跑进旁边的树林,片刻之后施杳杳就听到了她嗷嗷的叫喊声:“啊啊啊——鬼啊——!!”

接着柳绵就没有了声音。

施杳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吓了一跳,一把掀开帘子,唤了几声柳绵,但并没有人应答。本想叫车夫去探看一二,可又想到柳绵是去小解,便让车夫原地待着。

施杳杳其实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她稳步下了车,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裴玉朗送给她防身用的匕首握在手中,刀尖向前,慢慢朝那边走去。

柳绵仰面倒在地上,她的不远处还倒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子,施杳杳稳了一下心神,继续握着匕首向前,走到那男子身旁。

长得倒是还不错,脸上蹭脏了也遮不住着他原本俊美的相貌。施杳杳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她松了一口气,将匕首重新放回袖中。应该是住在寺庙里的读书人,想来是体力不支热晕过去了,

她重新走回柳绵身边,蹲下身去掐住了柳绵的人中,把吓晕的人掐醒过来。

柳绵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看清楚是施杳杳之后,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要往她怀里躲,“呜呜呜娘子!你来救我了,我们快走吧,这有鬼……”

接着她又梗着脖子,朝着晕倒的男子那边假装硬气道:“我们娘子平日行善大度,积福累德,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来找我们,啊!”

施杳杳把她紧抓着自己腰间的手给扯了下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是个俊俏郎君,你去把他弄到马车上。”

柳绵:“……?”

俞礼看着清瘦,体重却不轻。柳绵双手伸到俞礼肩膀处,用力地拖着他往前走。她一个趔趄没站住,往后一退又被俞礼绊倒,便正正好一屁股坐在了俞礼的胸膛上。

俞礼只是闷哼一声,却仍不见醒来。

柳绵累得发抖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他鼻子下方,想探探他的鼻息,这一探却感觉只进不出了。

柳绵睁大眼睛,抬起屁股来就喊娘子。

“娘子!这位郎君他好沉呀……”柳绵招呼了一下站在原处的车夫搭了把手,把俞礼抬上了马车中。

七月里的天,稍微一动便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贴在了身上,难受得狠,柳绵手作扇状在面前扇了几下,催着车夫快些驾车。

琮决早已在门外候着,等马车到了悱园朱红色的大门外,他便大步走过来,扶着施杳杳下车:“娘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施杳杳点头,边走边吩咐道:“阿琮,给车里那个郎君喂点解暑茶,再把他洗干净。”

柳绵摇晃着跳下了车,刚刚车驾得太快了些,她晕乎乎的有些想吐。

琮决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说道:“小心。”

柳绵脸上一红。琮决生得俊朗,眉毛浓密眉骨立体,眼睛亮而深邃,鼻梁高挺,身形也魁硕。柳绵连忙向他道了声谢,连忙追着施杳杳跑了进去。

*

俞礼醒来的时候,正泡在一个浴桶里,水面上铺满了花瓣,头发也被人冲洗过,留有淡淡的香味。水珠顺着鬓角往下,滴在他宽且瘦的肩膀上。

俞礼抿了一下被水汽润湿的嘴唇,他警觉地环视陌生的房间,又低头见到自己不着寸缕,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房间宽敞,门窗雕花,案几上摆放着成色极佳的玉瓶、玉雕,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

俞礼站起身来,白皙消瘦的身体上依稀可以看见分明的筋骨,他伸手捞过旁边放着的一套月白色新衣穿上,那布料柔软至极,带着温和的熏香味。

俞礼刚穿好衣服,就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琮决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外厅的桌子上,对着屏风后的俞礼说道:“郎君收拾好便来用些吃食吧。”

俞礼走出来,向琮决拱手,温声道:“请问郎君这是什么地方?”

“悱园。”琮决言简意赅,“你中暑晕在了路上。”

“多谢郎君搭救。”

俞礼回忆自己失去意识前好像是在灵禧寺外边的树林里,当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后边便没了知觉。

“是我家娘子救的,并非在下,郎君要谢还是去谢我家娘子吧。”

俞礼眉尾一挑,娘子?

谁家的娘子今日会去京郊,还往家中捡一个男子。

“但是娘子已经歇下了,郎君有话明日再对娘子讲吧。”琮决不欲与他过多交谈,说完便转身离开,还帮俞礼带上了房门。

第二日依然是个大晴天,暑气越发浓烈,回廊下有一点阴凉地,却盖不住满园的燥热。

俞礼被一位身着淡色衣袍的俊美男子引着进了那位娘子的琅和院,绕过外厅,面前隔了一个蜀绣屏风。屏风上绣着精妙的花鸟,一片祥和盎然的春日之景。

屏风那边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屋内放着两盆冰块,散出来的凉气弥弥,从外边进来屋内感觉格外舒适。俞礼在屏风外侧站好,琮决却从屏风内侧走出,说娘子喊他进去会见。

等俞礼绕过屏风,才见到昨夜捡了他的女子——

施杳杳正侧躺在一个美人榻上,头枕在一个男子的腿上,胸腹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揉按着她的头,女子双眸轻阖,巴掌大的脸上未着脂粉,在男子宽大的手下显得格外娇小。

她的长发散着,洒在男子的腿上又垂到地上,一袭藕荷色的广袖齐胸薄裙,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纤长的脖颈。

美人榻周围还有三个男子,一个举着羽毛蒲扇给她扇着风,一个跪坐举着食盘时不时地给她喂上一口,还有一个抚琴的坐得稍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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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小白脸考上编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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