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阳殿内，宣明帝坐在高堂之上，神色淡漠地打量着底下的两人。
良久，宣明帝道：“赐座吧。”
随后就有两个奴才拿着椅子上来，放在林挽雪二人身后。
“白皓凝，你上前来。”
白皓凝与林挽雪对视一眼，林挽雪点了点头，白皓凝才放下心来，依言上前。
宣明帝问：“为何以纱覆面？”
“回禀圣上，民女容貌丑陋，自小就被家父家母嘱咐，出门在外要带面纱，以免吓着旁人。”
白皓凝说罢就听到宣明帝笑出声，“坊间可不这般认为，人人都称你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只是道听途说罢了，民女愧不敢当。”
宣明帝听了笑得更加欢了，白皓凝见他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笑，便斗着胆子掀起眼皮，朝宣明帝瞄去。
宣明帝容貌生得极好，即便他已到不惑之年，眼角生出不明显地细纹来，还留了一把胡髯，却仍是风采依旧。
如今他正笑着，那双眼睛流露的神韵就极为突出，教旁人略略失神。
宣明帝还是肃王时，他的一双眼睛就被先皇赞道明若璀璨之星，笑若春花之盛。
他的眼睛若是带上了情意，可教人轻易沉沦，不肯再出来。
相传，淑妃便是在那双眼睛下沉沦，到死也忘不了。
白皓凝先前还是瞄着，这会已经抬起头跟宣明帝对视，待在宣明帝身旁的何盈喜见状咳嗽了两声。
宣明帝摆了摆手，“你这小妮子心细，胆也大，朕颇为喜欢。罢了 ，飞清曾跟朕求了赐婚道旨意，朕没允，想必你也清楚。”
白皓凝没吭声，宣明帝满意地颔首，继续道：“你出身卑微，目不识丁……”
见宣明帝如此贬低白皓凝，林挽雪喊了声父皇，随后起身护在白皓凝身前，一派母鸡护食的模样。
宣明帝挑眉，不赞同地看着林挽雪，“朕不过交代几句——罢了，朕直说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既与飞清两情相悦，朕自然不会拦着，过了这个年，朕会为你们二人赐婚。”
这时，两个太监捧着托盘来到二人面前，托盘上摆着一对玉制的同心锁，看样子是有些年头的。
“这对同心锁是朕大婚时先皇赐的，现在朕把它赐给你们。”
二人接过同心锁，谢过恩后，就被宣明帝打发出去了。
二人一走，宣明帝用食指按了按太阳穴，何盈喜挥过拂尘，接过小太监给的养生药，随后放到宣明帝桌前，“陛下，该用药了。”
“想来飞清是真的喜欢那孩子。”宣明帝用着药，想起了白皓凝，“那孩子说话的模样，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人。”
何盈喜思索片刻，试探道：“陛下说的可是当年入宫朝拜的静王妃？”
宣明帝撩开眼皮看了何盈喜一眼，何盈喜自知多说了话，只好讪讪一笑。宣明帝这才道：“她们二人分明是两个不同性子，但朕瞧着她，总会想起那年的李元夕，那时她不仅公然敢盯着朕看，还敢出言不逊，简直是胆大包天。不过，自她嫁到京华后，人似乎变了性子，文静了许多，不似那年出使的性子明媚，到底是岁月磨人心性。”
被宣明帝提及的李元夕本人此时正坐在宴席上，应付着过来闲谈的人，但交流不过三句，来者就会借口离开。
李元夕扭头看冷着脸的周挽霜，无奈道：“霜儿，这已经是第十八个被你瞪走的人了，你瞪了这么久，眼睛不酸么？”
“不酸。”周挽霜喝了口酒：“那些个东西就是故意找您不痛快的，这我可忍不了，要是在广陵，我铁定把他们大卸八块。”
李元夕夺去他手中的酒杯，摇头示意别闹，周挽霜也只好收敛周身的刺，正经危坐在宴殿里。
眼瞧宾客快满，却没有她想见的人，李元夕心生奇怪，偷偷唤了一个婢子问道：“怎不见宁安王？”
“婢子听说是圣上把宁安王传唤走了。”
“宁安王身边的那位姑娘呢？”
“也被圣上传召走了。”
李元夕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屏退婢子，又往殿门多看了几眼，等了片刻，等来了宣明帝。
众人行过礼后，一个个不约而同地看向殿门，那点心思一望既知。
宣明帝道：“宣入殿吧。”
何盈喜得令，高声喊：“召宁安王、白皓凝入殿！”
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而略矮的那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自流传出刘与义一番话，他们都好奇那若隐若现的面纱下是否真如传闻那般真实。
而李元夕的目光落在了略矮的那个人的身上，只需一眼，她立马认出了那个人。
李元夕神色变得难以置信，甚至有那么一点心痛。
而被关注的白皓凝完全不知道在座各位的心思，等传召时，他那颗心就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被宣入殿时，他的神经倏然紧绷，众人的视线让他如芒在背，那根紧绷的理智愈收愈紧，走到最后，听着林挽雪的声音，那根线似乎也撑到了极限，“啪”一声断了。
他感觉脑子大片大片的空白，想不起嬷嬷教过礼仪。眼前的景象扭曲成一团，没等得及任何反应，碎片般的记忆涌入脑海。
白皓凝本能地腰身下沉，双膝微屈，两个手掌分别合拢，手臂不自觉想交叉在胸前。
说时迟那时快，白皓凝忽然从记忆中抽离而出，就着即将交叉的手臂往下一放，迅速跪在地上：“民女白皓凝见过圣上。”
气氛一沉，白皓凝随即反应过来，将右手搭在左手上，重新道：“民女白皓凝见过圣上。”
明眼人里都知道他刚才的神情不太正常，却没人打破这僵局，而宣明帝在白皓凝即将行礼时，珠帘后的脸色一变，他死死盯着白皓凝，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什么疑点。
气氛一沉再沉，在旁人看来不过几秒的事，白皓凝接着解释道：“民女自幼生活在边疆，是个乡野丫头，获圣上恩赐得以进宫，民女在京华时闻圣上英明神武，明德贤文，是一代明君。此次民女入宫，初见圣上，是紧张了些，这才出了差错，望圣上原谅。”
宣明帝这时才收回目光，话语里没有之前那般亲切，他淡淡道：“无碍，入座吧。”
二人入座，何盈喜甩过拂尘，高喊开宴。
而众人中的周挽霜对刚刚发生的插曲产生了点兴趣，他环视一圈众人的一变再变的脸色，最后又回到白皓凝身上，心道有趣。
云鬓花颜，朝服正冠，人人相谈甚欢，觥筹交错，丝竹管弦，舞姬摇曳生姿，殿外烟花在空中绚丽绽开，爆竹在地上破除旧年。
唯独当局中四人各怀心思，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