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正是要进宫的日子,白皓凝担心进宫一事露馅,昨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快到天色微亮,他才勉强有了睡意,不过两个时辰,人就被桓秋唤醒。
桓秋叫来的小奴才给他洗漱,更衣。待到梳妆时,桓秋又叫来几个婢子,四五人围着白皓捯饬,从修面到上妆,无一不精细。
无所事事的他坐在镜台前,望着雾般的铜镜道:“什么时辰入宫?”
桓秋道:“回王妃,酉时入宫。”
白皓凝应了声,打了哈欠,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困,实在很困,只要一闭眼,他就能睡死过去。
白皓凝:“桓秋。”
桓秋:“嗯?”
白皓凝:“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提提神?我好累啊,想歇息。”
“有是有,但那东西……”桓秋支支吾吾道:“伤身,还容易上瘾,婢子万死也不敢给您用。”
白皓凝闻言道:“只一次,没事的。”
林挽雪:“什么一次没事?”
众人行礼,白皓凝撇过头,只见林挽雪一身绛色的朝服,代表着王爷身份的暗纹隐在黑边的衣襟和袖袍上,头顶佩戴着卷云纹的发冠,他信步而来,皇家的贵气和浸润在沙场多年的煞气交织在一块,让他看起来清贵又不可冒犯。
有一瞬间,白皓凝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
林挽雪撩开衣摆,坐在他身旁,倾身而来,让白皓凝看见他眼中的心疼,“昨夜可是睡得不好?你眼底都是青的。还有,你刚刚要用什么?”
“就……”白皓凝看了眼桓秋,桓秋仍是摇头,他只好收回视线,结巴道:“我乏得厉害,想用点……什么来……提神,免得在皇宫出了差错。而且……我还挺害怕……去面见你的……父皇。”
说到最后,白皓凝的声音越来越小。
“去皇宫还有段路程,阿凝可以小憩一会。”林挽雪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已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有我在,阿凝不必担心。”
白皓凝只好妥协:“好吧。”
申正,镜台前的人正处于酣眠,林挽雪拿过桌上的面纱,轻轻系在那人脸上。
“阿凝,该入宫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叫醒睡着的人,一手扶着白皓凝的肩膀,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穿过膝后,动作稳妥地把人抱起。
出了门口,一辆装饰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门口,卷平站在马车旁,见林挽雪来了,上前拉开帘子。
林挽雪停住上马车的脚步,转身叮嘱跟在身后的桓秋,语气很淡,“今晚,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阿凝身边,若是静王府的人前来攀谈,尽量把阿凝带走。”
桓秋一改往日的温和,面无表情道:“是。”
*
皇宫,红墙琉璃,黄花梨做的大门,镶上鎏金或暖玉,磅礴大气。
夜色降临,宫人将形制不一的灯笼或高或低地挂满皇宫,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喜庆洋洋。
达官贵人的马车停在宫门口,接受例行检查,唯独挂着宁安两字的马车一路畅通。
“真是好大的殊荣。”周挽霜盯着远去的马车冷笑,“可惜上次没能杀了他。”
卫小安瞥见检查的禁卫的手顿了下,小声提醒:“世子,隔墙有耳。”
“那又如何?”周挽霜扫过周围的人,似有一丝厌倦,“我瞒不过那位,他总会知道的。”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盼着——”他能接我回去。
他的最后一句话细不可听,含糊而过,只有身旁的卫小安知道他心中所想。
“霜儿。”
一道异域风情的女音落在周挽霜耳边,让他立马收敛起身上所有的刺,转头变得恭敬乖巧。
“母亲。”
来者正是闻名京华的第一美人,静王妃,李元夕。
李元夕一身浅色偏白的衣裙,梳着世家妇人最常见的云鬓发髻,发髻上银制簪钗齐用,若不是后头还戴着一朵粉偏白的芍药,看上去活脱脱就是服丧的缟素。
不过旁人就算瞧出问题,也不会讲什么,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触李元夕的霉头,一个亡国长公主,能不被母国战火牵连,还能神情自若来京华赴宴,也算是能人一位。
“检查完了么?”
“可以了。”
“那便入宫吧。”
李元夕与周挽霜并肩而行,走在长街上。
“我入京入得迟,所以没能及时照看你,这是为娘的错,但你要记着,京华不比广陵,说话行事要注意分寸。”
“孩儿知道了。”周挽霜应下来,问:“母亲,父亲今夜不来了吗?”
提及周桓,李元夕看了眼前方指路的宫人,随即长叹一口气,面色忧愁道:“你父亲旧疾复发了,我便劝他留在静王府里好生休息。”
周挽霜:“可叫大夫看过了吗?”
李元夕:“看过了,大夫说没事。守川半辈子征战沙场,许多伤便是从战场上落下的,治得好的伤早就痊愈了,只有治不好的伤变成现今的老毛病。”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今夜陛下会有重大消息宣布?”
周挽霜闻言赶走了宫人,自己抢过灯笼在前面引路。
他压低了声,“极有可能是为宁安王赐婚。”
“可是坊间传闻的那位?”
“是。”周挽霜冷着脸,有些不痛快,“那女子确凿生的美丽,但她的来历太多疑点。”
“抛开她身世不说,一个拥有夭桃秾李样貌的禾城女子,居然教人闻所未闻,这不合常理。还有,我前几日故意去激林挽雪,想让他慌神透露出点什么,可惜没能成功,我便打算去边疆那边调查,边疆那边我没有势力,调查起来颇为困难,恐怕还需要一点时日。”
周挽霜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母亲,您之前在那边生活过,可曾听说过白姑娘此人?”
若宁安王府的那位不姓白,而姓张啊、赵啊、刘啊什么的,李元夕可能不会太在意,但偏偏姓白,还是边疆来的,几乎是一瞬,她的脑海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
李元夕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浮现出几分惊诧,“他全名叫什么?”
周挽霜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没注意到身后人的语气和神色有些许变化,想也不想地道:“姓白名皓凝。”
红墙绿瓦,宫灯在黑夜中半明半昧,过往的人见到李元夕停驻在长街,便想上前交谈一番,但又看到她身前的周挽霜,就没敢上去叨扰,只好默默行礼当做路过。
“白皓凝来路不明,若她是敌国奸细,那就把她收押进天牢,杀——”周挽霜理了理近期调查的线索,愈发觉得白皓凝来历可疑,正要一锤定音,却听到自家母亲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认得他。”的话。
“可母亲您是西——”他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上嘴。
“我是西夏人不错,但这不代表我久居深闺。西夏与北临也曾交好,孩童时,我常常溜出王城,去黄沙策马,去月弯赏泉,有日,我在柯拾节游玩,偶然碰见一场追杀,追杀的对象正是白皓凝,那时我并未打算救他。而他却将我卷了进来,害得我不得不救。”
李元夕摸着手腕上的白玉钏,骇然的情绪在心中奔涌不停,她耐着性子继续道:“我们二人不敌,被那些人擒住,原以为就要命丧当场,但他们没杀我们,反而把关进了黑箱子,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得知他因容貌招来太多祸患,他的爹娘只好把他藏起来,抹杀掉他的过往,对外宣称他已过世。他说这场追杀不知冲着什么来的,但他已有逃跑计划,让我早点准备好。后来,我们二人历经重重磨难,他将我救了出来,却不幸跌落山崖,我以为他死了,没成想他还活着。”
周挽霜觉得自家母亲讲的故事离奇,但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纰漏,他张嘴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又见李元夕面容感慨,素日挂在眉眼间的悲哀似乎得到慰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自西夏灭亡后,周挽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元夕的笑颜,他不敢破坏她难得的高兴。
周挽霜笑道:“故人重逢,一大喜事。”
李元夕点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同时,一丝疑惑从李元夕心头涌上——他为什么在京华?而且还与林挽雪有了暧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