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阮是被一种近乎奢侈的安宁唤醒的。
意识尚未归位，身体的感知率先复苏——背后紧贴的温热躯体，腰间沉稳的重量，颈后均匀拂过的气息。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昨夜并非梦境，沈知秋还在她的床上，她还在她的怀里。
她还在。
我该怎么办？
那些依赖的呓语，那些紧密的拥抱，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羞愧，灼烧着她的理智。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用清醒的目光去迎接沈知秋的眼睛。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动了一下。
沈知秋也醒了。
林清阮几乎是本能地紧紧闭眼，全力装睡。她像只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避这清醒后无法面对的对视。
她能感觉到沈知秋的注视，那目光温柔却极具穿透力，让她如芒在背。随后，那只手臂极其缓慢、轻柔地从她腰间抽离，带着一种近乎珍重的谨慎。身侧的重量消失，沈知秋起身，衣物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脚步声走向门口，停顿。
林清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预想中的开门声没有传来。她听见一声极轻微的、金属与木质结构摩擦的声响——是门锁被从内部轻轻反锁的声音。
沈知秋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让林清阮的呼吸险些漏拍。
紧接着，她听到脚步声走向了她的书桌，传来纸页被翻动的微响，然后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在写东西？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靠近床边。林清阮感觉到沈知秋的气息重新靠近，她俯下身，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同蜻蜓点水，落在了她的额角。
“别再自己硬扛了，笨蛋。”
一句带着叹息的、近乎气音的呢喃，清晰地钻进林清阮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然后，脚步声再次走向门口，这次，门锁被轻轻打开，合上。她真的离开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林清阮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抚上刚刚被亲吻的额角，那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仿佛烙印在那里，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预想中的生气，没有她已准备好承受的当面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只有这个带着无尽怜惜的吻，和一句看穿了她所有伪装的、温柔的责备。
一直以来被她强行压制、锁在内心最深处的情绪，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在这一刻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战栗的冲动席卷而来。
她想立刻冲出去，找到沈知秋，在清醒的、毫无伪装的状态下，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她，将自己所有的软弱、深不见底的爱意，都袒露给这个温柔到让她心痛的人。
正陷在这汹涌思绪中的林清阮，猛地想起沈知秋离开前书桌旁的动静。她慌忙坐起身，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那张孤零零的便签。
上面是沈知秋清秀而有力的字迹：
「体温正常了。早餐在保温盒里。
我向刘教官请了半小时假，帮你把昨晚落下的训练日志补好了，放在桌上。
——沈知秋」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炭，精准地烫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沈知秋不仅看穿了她的狼狈，更用这种沉默而周全到极致的方式，包容了她的一切，并坚定地、不容拒绝地宣告着她的不离不弃。
这份过于沉重的温柔，比任何尖锐的质问都更让她无力，像柔软的丝线，将她层层缠绕，几乎要让她溺毙其中。
她几乎是跌撞着下床，走到书桌前。那本摊开的训练日志上，字迹工整，数据详尽，甚至刻意模仿了她的几分笔锋的硬朗。这份用心，让她连呼吸都带着痛楚。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彩信，彩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上，是沈知秋清晨从她宿舍门口离开时，那个回眸的侧影。
下方的文字：顾先生问，林教官的私人辅导，效果如何？
看着那张照片，林清阮的呼吸猛地一滞，仿佛整个肺部的空气都被瞬间抽空。一股寒意不是从外侵入，而是从心脏最深处炸开，顺着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方才所有的温情与混乱，如同脆弱的琉璃被重锤击中，哗啦一声，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寂的冰冷。
顾时安在提醒她，更是在警告她：你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你的软肋，清晰可见。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通，将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男人沉稳关切的声音：“小阮？”
“帮我查查顾时安最近在做什么。”
他的语调立刻严肃起来：“他又找你麻烦了？”
“不是，”林清阮垂下眼睫，声音低了几分，“这次是我找的他。这件事说来话长，等见面了再说。”她顿了顿，“你先帮我查查他最近的行踪，跟什么人有接触。他现在可能是太闲了，我们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他最近不是在跟一个项目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吟片刻，问道：“你想怎么做？”
“这件事交给你了，最好是让他半年都脱不开身。”
“好，知道了。”他利落地应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温和了许多，“训练是不是要结束了？”
提到这个，林清阮的眼神柔软了一瞬，声音也轻柔下来：“嗯，还有半个月。”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家吃饭？”
林清阮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涩意：“这边出了问题，可能…”
“因为顾时安？”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林清阮闭上眼，轻声承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好，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吧，你照顾好自己。”
“好。”林清阮轻声回应。
“那行，没事我先挂了。”
通话结束。林清阮缓缓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紧接着又拨通了刘锐的电话。
“林队，有什么事吗？”刘锐疑惑的问道
“两件事，第一，以安全巡检的名义，彻底排查训练营所有公共区域的监控探头，特别是教官宿舍外围。重点检查是否有非官方安装的隐蔽设备。”
“明白。第二件呢？”
“第二，”林清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稳妥的措辞，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思考着如何处理才能不惊动暗处的眼睛，“私下排查近期所有进出营区的外部人员记录，以及……” 她略作停顿，声音更低了些，“内部所有能接触到学员、教官日程安排的人员。找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意的借口。”
“收到。”刘锐心领神会。
最后一通电话挂断后，林清阮所有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背靠墙壁顺着墙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冰凉的触感从地面蔓延至全身。
她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视野模糊，没有任何焦点。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在我刚刚触碰到一点点星光的时候，就要立刻把我推回更深的黑暗？
沈知秋温柔的笑脸与顾时安冰冷的警告在脑中交替闪现，几乎要将她撕裂。
沈知秋，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保护你。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第一次产生如此软弱的念头——如果只有昨夜失控的依赖和今晨短暂的温存是真的，而眼前这令人窒息的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带来的，是更深的自鄙与绝望。
沈知秋，对不起。
这样挣扎在泥沼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的我，根本配不上你毫无保留的温柔。
趁现在还来得及，趁你还没有被我彻底拖入这深渊，趁这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忘了我吧。
想到此处，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的防线，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无声地滑落，一滴接一滴，滚烫地灼烧着她的脸颊。
初二那年，放学铃声刚落，学生们纷纷跑出教室，走廊里顿时充满了喧闹的脚步声和欢快的谈笑声。
林清阮默默地收拾着书包，动作有条不紊，将课本和文具一一放入包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背起书包，随着人流缓缓走出教学楼的大门，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放学后的自由气息。
刚到校门口，一个高大的男生突然从人群中窜出，径直拦在了她的面前。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弧度，眼神中带着挑衅，语气轻佻而傲慢：“林清阮，听说你在找一个人？”
林清阮眉头微皱，但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试图绕过他继续前行。
男生却不依不饶，快步追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强行推到了校门旁的墙角处。
墙壁的冰冷透过校服传来，林清阮的身体微微僵硬，男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声音里满是戏谑：“你想找谁，跟我说啊，我帮你找。”
林清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怒火：“不需要，让开。”
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侧身就要离开。
刚迈出两步，身后的男生突然提高了音量：“我知道沈知秋在哪。”
林清阮的脚步瞬间停滞，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夕阳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男生趁机绕到她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立，他微微弯腰，眼神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我知道她在哪，你想不想知道？”
林清阮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眸子深邃而空洞，没有丝毫波澜。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林清阮，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慢悠悠地说：“只要，”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嘲讽的意味，“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儿。”
林清阮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她依然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迎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
片刻后，她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不知道。”
她身子一侧，毫不犹豫地从他身旁走过，脚步坚定而从容。
男生似乎被她的反应彻底激怒了，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声音陡然拔高，“我把她杀了，现在躺在后山里，估计不知道被多少野兽啃食得面目全非。”
他越说越兴奋，语气中带着病态的狂热，双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描绘一幅血腥的画面，“你不知道，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有多美，全身上下都是我给她的伤口，每一道痕迹都刻着我的名字，像艺术品一样完美……”
林清阮猛地转身，眼神瞬间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顾时安！”
顾时安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语气中满是挑衅：“怎么，你不信？”他冷冷一笑，“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吗？别这么看着我，我会误认为你喜欢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嘲讽地补充道，“你想打我？林清阮，你别忘了，现在你们家要求着我们办事，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你们彭家从此直接消失，你能承担的起吗？你现在就是条……”
“顾时安！”一个男生从林清阮背后快步走来，脚步沉稳有力，迅速将林清阮护在身后，与顾时安形成对峙之势。
他比顾时安略高几分，视线微垂，目光沉静却带着分量，气势也比他更胜一筹。
顾时安丝毫不慌，反而露出玩味的笑容，上下打量着对方，语气轻佻：“呦，这不是周亦安吗，怎么周公子今天有闲心来这了？”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眼神逐渐变得玩昧，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你不会喜欢林清阮吧，不会吧，骨科？乱.伦？”
他撇撇嘴，故意拉长语调，“不过你家妹妹她不喜欢你，她有喜欢的人，是那个……”还没等顾时安说完，周亦安怒火中烧，猛地挥起拳头，就要狠狠砸向顾时安的脸颊，但被林清阮及时抓住了他的小臂。
“哥，我们走吧。”林清阮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和隐忍。
“小阮，他……”周亦安咬牙切齿，胸膛起伏，目光仍死死锁定顾时安。
林清阮打断了周亦安的话，“我没事，走吧。”说着，她硬拉着周亦安的胳膊，转身融入放学的人流。
她的背影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只有周亦安能感觉到，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第四幕：场外连线·娘家人
周亦安（远程观看训练营直播，扶额）：“我表妹这情商……彭家的钱能给她买个‘说话直白点’课程吗？”
（手下）：“周少，要不要暗中帮一把？”
周亦安：“帮？怎么帮？难道要我匿名给节目组投稿《论如何正确追求内向型女友》吗？……等等，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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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沈知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