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锐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清阮一人。
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办公楼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她估摸着时间,沈知秋应该已经睡下了。
这才支撑着依旧疲惫不堪的身体,缓慢地站起身。
每一步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让她不得不扶着墙壁,一点点朝宿舍楼挪去。
夜深人静,走廊里只回荡着她轻微而迟缓的脚步声。她只想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惊动任何人。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正准备拿出钥匙时——
“咔哒。”
旁边宿舍的门,却先一步被轻轻推开。
沈知秋就站在门后的光影里,穿着简单的睡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亮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
林清阮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如此狼狈的姿态与她撞个正着。
她拿着钥匙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和尴尬,下意识地想挺直腰背,却牵动了伤口,让她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你还没睡?”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却掩盖不住那份虚弱。
沈知秋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步伐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在林清阮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自然而然地伸手,从林清阮微凉的指尖,拿过了那串钥匙。
然后,她侧过身,精准地找到对应的钥匙,咔哒一声,替她打开了房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门开了,沈知秋却没有将钥匙还给她,而是顺势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用一种恰到好处、既提供了支撑又不会弄疼她的力道,引导着她,一步步走进房间,直到让她在床沿坐下。
除了林清阮在她扶住自己时,下意识低声说出的那句带着逞强意味的“我没事,你不用扶我的。”之外,沈知秋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它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看,你又在骗我。”
又像是在固执地宣告:“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这么做。”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走廊映进的光晕,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四周寂静,仿佛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
林清阮坐在床边,微微垂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知秋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背影一僵,随即转回身,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尖锐:“你跟刘锐,也说谢谢了吗?”
“啊?什么?”林清阮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一愣,茫然地抬起头,对上沈知秋有些复杂的眼神。
沈知秋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淡:“没事。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这次是真的转身,快步离开,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林清阮独自坐在床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品出沈知秋那句话里的意味。
她看见了,看见了自己被刘锐搀扶进办公楼的样子。
所以她一直没睡,就在房间里等着,等着自己回来,才能在她刚走到门口的瞬间,就精准地出现。
她长长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后倒在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心底那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潮,汹涌地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她好像……快要压制不住了。
林清阮醒来时已是中午。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但她并没有去训练场。
与其说是听从刘锐的“命令”,不如说是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沈知秋。
她怕那双清澈的眼睛,怕在那样的注视下,自己会彻底失控。
看了眼时间,刚好是饭点。
她不禁失笑,醒得真是时候。于是拨通了刘锐的电话。
刘锐刚结束上午的训练,因着沈知秋有几个专业问题请教,他正带她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林队”。
他下意识就想走到一边去接。
沈知秋在他掏出手机时,自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也看到了刘锐那略显尴尬、想要避开的神情。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可以在这里接吗?”
刘锐一愣,转念一想,和林队通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索性站在原地接通了电话,还下意识按了免提。
刚一接通,林清阮那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甚至有点耍无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刘锐,我的饭呢?说好我的三餐你都承包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想让你敬爱的林队饿死吗?”
刘锐瞬间感觉额头冒汗,尤其余光瞥见身旁沈知秋似乎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嘴角
完了,林队的形象!!!
他赶紧回道:
“林队,我这边刚结束,现在马上就过去!”
“快点。”林清阮又在那边催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小傲娇的可爱,与她平日清冷的形象大相径庭。
“知道了,知道了!”刘锐忙不迭应下,挂了电话。
他冲沈知秋尴尬地笑了笑:“那个,知秋,我还有点急事,你的问题我们下午……”
“我去吧。”沈知秋平静地打断了他。
“啊?”
“我去给林教官送饭。”沈知秋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看见刘锐脸上露出犹豫和纠结的神色,她补充道,语气自然又平静:“她宿舍就在我隔壁,很方便。”
刘锐看了看她,又想了想林队刚才那“饿死了”的催促,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那麻烦你了。”
没过多久,林清阮的房门被敲响。她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踢拉着拖鞋,带着点小怨气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抱怨的话脱口而出:“刘锐,你太慢了,我都快饿……”
话音在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沈知秋?!
林清阮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发烫,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刚才那副懒散又带着点傲娇抱怨的语气……
“沈…怎…咳…”她语无伦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强作镇定,
“你怎么来了?”
沈知秋当然没有错过对方从震惊,到尴尬无措的全过程,以及那瞬间僵住的表情和微红的耳尖。
她心底莫名地软了一下,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举了举手中两个打包好的餐盒:
“我来给你送饭。”
“我不是让刘……”林清阮还想挣扎一下。
“我可以进去吗?”沈知秋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啊?可……”林清阮下意识想拒绝,她还没做好准备在如此私密的空间里单独面对她。
然而,没等她说完“可以”或者“不可以”,沈知秋已经侧身,从她身边灵巧地走进了房内,留下淡淡的馨香。
“……以。”林清阮对着空气,小声地补完了自己没说完的话,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她关上门,转过身,看着已经登堂入室的沈知秋。
沈知秋仿佛在自己家一般自然,将两份饭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甚至还顺手搬来了两把椅子,并排摆好。
然后她自顾自地坐下,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林清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
林清阮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距离很近,她能闻到沈知秋身上干净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气息。
沈知秋她…好香…
“那个很香的人”仔细地将两份饭打开,其中一份推到了林清阮面前。
饭菜看起来确实很清淡,适合病人。她轻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知道林教官喜欢吃什么,就打了一些清淡的食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清阮看着眼前的饭菜,又瞟了一眼沈知秋那份看起来明显更有食欲的辣子鸡丁,心里有点微妙的情绪在发酵。
她拿起筷子,低声回了句:“我都可以。”
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就像她此刻对沈知秋的态度,无法推开,也不敢靠近。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沉默地开始吃这顿气氛异常微妙的午餐。
房间里只剩下筷子轻轻触碰餐盒的声音。
林清阮小口吃着清淡的冬瓜汤,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沈知秋的餐盒里——红亮亮的辣子鸡丁,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沈知秋的眼睛。她夹起一块鸡肉,状似无意地问:“林教官要尝尝吗?”
“不用。”林清阮立刻拒绝,声音有点急。她现在是伤员,得忌口。
沈知秋没坚持,自顾自地把鸡肉送进嘴里,吃得格外香甜。
林清阮默默低头,用力戳着碗里的白米饭。
“背上的伤,”沈知秋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还疼吗?”
林清阮动作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不疼。”
“撒谎。”沈知秋放下筷子,转过头直视她,“昨天刘锐扶你的时候,你脸色白得吓人。”
林清阮梗着脖子,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天太热了,有点闷。”
沈知秋看了一眼窗外灼热的阳光,又回头看她,眼神清亮,仿佛能看穿一切:“是啊,天热。所以林教官才会连站都站不稳,需要人半抱着才能走路?”
林清阮抿紧嘴唇,又一次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看着对方无言以对的模样,沈知秋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又恢复平静。
她重新拿起筷子,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接下来三天,你的三餐都由我来送。”
“不行!”林清阮立刻反对,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
“为什么?”沈知秋直视她的眼睛,目光澄澈而执着,“是怕麻烦我,还是因为……”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你怕我?”
太近了。
近到林清阮能数清她轻颤的睫毛,能闻到她发间清浅的香气,还有那独属于沈知秋的、让人心安的橙花与白麝香的味道。
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林清阮下意识向后躲,却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这个仓促的动作让她险些失去平衡。
沈知秋及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林清阮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怕”,却发现这句话在对方清澈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她确实怕。
怕靠得太近,怕藏不住心思,怕好不容易用冷漠筑起的防线,在她固执的关心里不堪一击。
沈知秋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没再逼问。
她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收拾好餐盒,起身走到门口。
在手触到门把手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轻声说:
“林清阮,你可以继续躲。但我会一直在这里。”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给林清阮任何反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