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风夏再次睁开眼，屋子里已经是黑蒙蒙的一片了。
他去摸手机，骤然亮起的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时间已经来到了夜里的八点半。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长串未读消息。
季风夏刚睡醒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木然地点开企鹅，看着列表里一排红点，竟感到一丝恍惚。
上一次收到这么多条消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三年……或是四年之前？
他似乎已经忘了。
季风夏第一个点开了客服小妹的聊天框，对方发来了红包，后面还跟了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老板，今天体验怎么样呢？还满意吗？】
【梨霜霜大魔王：还行。】
【梨霜霜大魔王：月上尘哥哥真的好帅啊！Blablabla……】
后面一大段夸赞月上尘的内容，季风夏直接跳过了没看。
【梨霜霜大魔王：还有那个云袖小姐姐挺热情的，还教我玩灵岚。】
【梨霜霜大魔王：她收徒弟吗？我看论坛说新人入坑最好找个师父。】
【梨霜霜大魔王：我可以交学费。】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好的，老板的真实评价这边已经收到了哦~】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收徒的事我去问一下云袖小姐姐呢，有结果了再联系您。】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祝老板游戏愉快，下次再来哦！】
【梨霜霜大魔王：OK。】
截图内容到这里结束了。
一个小时前，客服小妹看季风夏许久没回复，再次发来了消息。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你要是不想收徒弟，我就给你拒绝了。】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可以理解。让排名选手去教萌新，确实多少有点痛苦的。】
季风夏的目光在“交学费”三个字上停留了好几秒，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你看不见我：收收收！！我收我收！！】
【你看不见我：请务必让我来承受这份痛苦！】
回复完客服，季风夏心情好了些，又点开了好友秦怀意的聊天框。
秦怀意是他在侠客梦这款游戏里结识的好友，游戏ID淮忆，是榜上有名的弈棋大神。
彼时秦怀意刚接触这个游戏没多久，散排遇到季风夏好几次，配合还算默契，就约了一起组排。
后来两人一见如故，发现对方也都是刚上大学，又恰巧在同一个城市，于是经常约对方出去玩，久而久之成了死党。
只不过如今的季风夏需要隐藏身份，秦怀意却为生计所迫当起了全职主播，两个人除了偶尔的私下联络之外，几乎没什么机会一起打游戏了。
秦怀意的消息十分简洁，只有两个论坛帖子的链接，季风夏直接点了进去。
第一个帖子：
【下午那个上了快100分的排名灵岚是谁的小号？】
不用说，光看标题就知道楼主问的是谁。
季风夏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粗略地划了几十楼，吃瓜路人已经扒出了队友是月上尘的百药，还有几个人在怀疑这是第一灵岚流云若风的小号，她是最常和月上尘配合打组排竞技场的灵岚玩家。
季风夏深吸了一口气，心惊胆战地点开了第二个帖子：
【散排2800了，简单聊聊这赛季各职业竞技场现状。】
帖子里，楼主侃侃而谈对每个心法的看法，核心思想是抨击目前竞技场的职业平衡做得太烂。
发帖日期是好几天前，只不过楼主故意拖更，热度一直居高不下，今天又正好更新到灵岚这个职业。
楼主非常诚恳地表示，灵岚是这赛季最弱的治疗职业，组排靠人情，散排鬼见愁。
下面附和声一片，不管是灵岚玩家，还是散排的DPS玩家，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季风夏把页面划拉到最底下，有一条热门评论的回复量爆了：
【梨霜霜大魔王：灵岚不难玩啊，这游戏竞技场挺简单的，灵岚上分的难度还不如我之前玩的moba手游。】
下面一群人表示强烈质疑，要她带图说话。
【梨霜霜大魔王：图片（本周胜负场25-4，分数2913，全服灵岚组队模式竞技场排名榜第四名）】
季风夏看到这里已经汗流浃背了。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梨霜霜大魔王发的战绩图甚至没有打码。
很快大家就发现，隔壁帖子里提到的那位一下午上了近100分，一下窜到排名第四的那位灵岚玩家，正是她本人。
这条评论的楼中楼里有人回复，说这个号是电信一区知名富婆南落落卖出去的，26万rmb的灵岚角色，在聚宝阁上挂了一周多，前两天刚被买。
号在南落落手里的时候就打到2821了，排在50多名。
南落落也是白猫陪打的常客，季风夏经常见到她在各个陪玩群里发红包。
她点陪玩出手阔绰，价格给得高，打得又随性，多的是陪玩们挤破头想上她的车。
听说富婆南落落一掷千金点陪打，只因她有一个执念，就是亲手打上2900。
但3v3竞技场是三个人的游戏，老板水平不行，相当于队伍有了短板，所能达到的高度总归是有限的。
当然，除非另外两位打手有远超于这个分段的实力……
【路人一号：梨霜霜？我玩灵岚三年了没听说过这号人，哪来的民间大佬？】
【路人二号：原来是电一首富的号，但就算卖号前2821了，但剩下的90多分呢？实打实的吧？】
【路人三号：我去，26万的号还真有人买啊？？这可是垫底职业灵岚啊！我还以为富婆挂这价格是秀号的呢。】
【路人四号：据说富婆因为一直打不上2900，一怒之下就卖号了，没想到这号的2900在新号主手上上去了……该说什么呢，这就是天意吧？】
【路人N号：桥豆麻袋，我知道这是谁了！这是月上尘今天带的那个老板啊！】
【路人N 1号：知道是谁了 1，下午有幸点进直播间看了现场，月上尘真是太牛了，老板上去就死了也能赢……】
【路人N 2号：大家好，下午的受害人来报道了，月上尘牛B我服，我就想问问那个云袖是谁？！】
看到这里，季风夏火速切回跟客服小妹的聊天窗口，发现他发出去的上一条消息已经过了两分钟时限，撤回不了了。
【你看不见我：……】
【你看不见我：那个，刚才答应的事……】
【你看不见我：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哦，我正要找你呢。】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你现在是真火了，好几个老板跟我打听你陪玩多少钱，我怎么说？】
【你看不见我：？】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一小时40？】
【你看不见我：？？？】
再一小时40块带老板打2900，几条命也不够他造的。
【你看不见我：你先等等】
季风夏截图了梨霜霜在论坛里热度报表的回复，发给了客服小妹。
【你看不见我：冒昧的问一下哈】
【你看不见我：今天这老板真是萌新吗】
【你看不见我：谁家萌新一入坑就点陪玩打竞技场？】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哎哟我去。】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不瞒你说，还真是萌新。】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人家老板本来不玩游戏的，那天不知道怎么的，点进月上尘直播间一下就粉上了，直接垂直入坑了。】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眼睛一眨，她就把号买好了。】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然后她发了账号交易截图给我……】
【白猫配搭客服小美：从那时起，我再也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了。】
季风夏反复看着这段话。
怎么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堂堂侠客梦第一陪玩平台，竟为金钱折腰，肤浅至极！
……不是，他月上尘是有什么特殊魔力吗？
【你看不见我：我不理解。】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我也不理解。】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但有钱人的想法无需尔等理解！】
【你看不见我：…………】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去安排紧急公关了。】
【你看不见我：公关什么？要救一下老板吗？】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救什么？老板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上帝怎么会错！】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现在热度这么高，正是我们平台打广告的最佳时机啊！】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老板的事你去处理下，已经让她加你了。】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还有，把你企鹅名字改了，改成排名榜上ID，不然找你老找不到。】
【你看不见我：………………】
【你看不见我：怎么就是我的事了？】
【你看不见我：我还没正式答应呢！！我抗议！我拒收！】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老板说五千一个月。】
【你看不见我：？】
【风有欺：好的收到！】
季风夏退出和客服的聊天界面，果然好友申请里有未读消息。
……还是两条。
一条来自头像粉色动漫少女，ID梨霜霜大魔王。
另一条好友申请，头像是大片的黑色，左上角挂着个白色圆球，点开一看是个月亮。
季风夏看着这轮明月竟觉得有些眼熟，像是游戏里某个地方的截图。
这人的ID单一个“月”字。
季风夏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他同意了第一条好友申请，拒绝了第二条。
两分钟后，季风夏再次收到了客服发来的消息。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我让月上尘加你了，通过一下。】
【风有欺：哦，刚不知道是谁，拒绝了。】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
又过了两分钟。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567xxxxxxx，月上尘企鹅，你加一下。】
【风有欺：让他重新加我不行？】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别废话了，要钱不要？】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我忙着呢，平台打算出你俩的陪打组合套餐，你赶紧抱好大腿。】
【风有欺：？】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时薪120起步。】
【风有欺：……】
【风有欺：姐，你这话放第一句说，都不用跟我废话这么久。】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得了吧你，好好干，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两个月后开始海选。】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三年期限过了吧？】
【白猫陪打客服小美：我看你不是甘心只当个小陪打的人，加油吧！】
【风有欺：……】
季风夏确实不是。
对于每个对竞技场有追求的高分玩家，都不会甘心于此。
游戏内分数再高，每个赛季都在变换，谁上榜了，谁跌落了，皆是一时之名。
侠客排名榜上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能被记住的少之又少。
而且榜单可以造假，有些无良代打平台甚至有送分业务。
武林大会作为官方举办的一年一度的重大赛事，一战成名便可扬名立万，更别说拿下冠军。
这是每个竞技场玩家荣誉的巅峰。
三年前武林大会线下赛的盛况空前，季风夏也曾经历……
正想得出神，好友申请里的红点又冒了出来。
头像还是那个头像，ID已经从单字月改成了全名月上尘。
季风夏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发送申请，对方竟然先一步重新加他了。
【风有欺：大神晚上好。】
【风有欺：大神也被要求改名了？】
【月上尘：。】
【月上尘：明天下午三点，有老板约组排。】
【风有欺：啊？不是吧】
【风有欺：能拒绝吗？这配置打起来太折寿了。】
【月上尘：这次你跟我同价，140一小时。】
【风有欺：我刚开玩笑的，我命长。】
【月上尘：……】
【月上尘：不好意思，还是想再问一次】
【月上尘：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
【风有欺：……】
【风有欺：没有吧……】
【月上尘：那你以前有没有用过其他的游戏ID？】
季风夏暗叫不好。
【风有欺：那更没有！】
【月上尘：是吗？】
【风有欺：是啊，怎么了大神？】
【风有欺：大神是不是记性不好，认错人了呀。】
【月上尘：上个月我2900散排渡劫局，你没穿装备进来被对面秒了。】
季风夏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那把的治疗是个暴躁老哥，出了竞技场还追过来骂，吓得季风夏关了密聊权限，当场下线，一周没敢登自己号，排名掉了好几位。
【风有欺：……】
【风有欺：对不起。】
【风有欺：大神，有时候记性也可以不用太好的。】
月上尘没再回复。
往常的这个点，他应该还在直播百药散排，守着几乎空荡荡的观众列表，等着一个不会出现的名字。
但今天，他突然想休息一下了。
三年零九个月，不算很长，但也不是很短。
他点开电脑硬盘里，存了不知有多久，又看了不知有几遍的录屏。
清澈的少年音传了出来，在各种技能音效中说着“抓死！”“一刀！”“NICE！”
音色是下午进YY听到第一句话的音色。
语气是一小时竞技场中频繁撞入耳膜的语气。
正如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下落，不明作者的无题诗终于被署上了名。
夜色寂寥，是风透过半掩的窗，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拂过他的脸。
他的目光在“风有欺”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关掉录屏，弯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