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我的血液的**?”鵺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昏迷的春晓,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奇特造物。
“是流着您,以及您那人类半身——‘原本’之血的**。”大天狗在一旁慵懒地斜靠着,语气平淡却精准地纠正道。
“闭嘴!”鵺说,他撇过头,对大天狗眼不见心不烦,只看着夜雀,说,“这个**,是怎么来的?”
“是我,”夜雀道,“是我策划的。”
“你?”鵺猛然睁大眼睛,青色的瞳孔陡然收缩了一下,紧紧盯住了夜雀。“仔细说。”
“是的,”夜雀毫无惧色,坦然迎接着那审视的目光,“自从在空座町与奴良组决战失败之后,我就一直在策划如何能救您出来,以及如何让您在获救之后,不会再次被他们封印。”
“你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鵺道。
“首先,要让您拥有一个身体,因为您是灵体的状态,各方面都是您最虚弱的时候,因此,要胜过人类晴明,您需要有一个完全契合的身体!”夜雀的语调因激动而微微上扬,“我搜集了您生前遗留的诸多线索,最终,在御门院家的故纸堆中,找到了一卷至关重要的文献。”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文献记载,身为半妖的您,为了安全地分离自身,曾与次元的魔女进行过交易。我历经艰辛,终于找到了那位壹原郁子。她亲口承认,她手中确实保存着您在分离之前的、属于‘半妖’时期的血液标本——即所谓的‘晴明原本’。”
一旁的春晓已经清醒了,脸色在话语中褪尽血色,变得煞白,浑身冰凉。
‘原本’在哪里?
那句枪支般冰冷、充满金属质感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春晓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如果这个猜测成真,他……还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吗?
“壹原郁子的代价太高了,我付不起,所以,我找到了您的后裔,御门院家改姓北山逃离家族的女儿,北山绿瑚,她用自己后半生的命运作为代价帮我拿到了原本,”夜雀说,“随后我和北山绿瑚一起寻找能将您复活的办法,发现在灵术一道上,能帮我们的人几乎为零,即使我们能扛住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让他们复活了您,其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
“首当其冲的,就是会被奴良组极其盟友围剿。”鵺道。
“是的,所以,我们决定另辟蹊径,”夜雀的声音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冷静,继续叙述:“我们通过对‘异能力唤醒计划’的追溯,发现了一个人类组织,他们掌握一种技术——能够通过血液,用科学的方法‘克隆’出一个完整的人类。于是,我与北山绿瑚加入了他们,并将那份珍贵的‘原本’作为投名状交给了他们,委托他们为您克隆一具完美的身体。”
【那是我们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品!】
高瘦的男子暴戾的声音再次出现,春晓闭上眼睛,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的身世之谜,在此刻被完全、冰冷地解开了。
“经过他们多年的研究,唯一的‘晴明复制人’成品,代号AS3577,诞生了。”夜雀的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实验报告,“一切都在我的密切监视之下。当那个复制胎儿刚刚形成时,我就一直在观察。为了确保这具身体完全属于您,在它可能产生任何自主灵魂的‘前兆’出现以前,我就亲手将其掐灭了。”
她说着,淡漠地瞥了脸色死灰的春晓一眼:“但……还是出现了失误,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意外发生了。”
“那不重要。”鵺打断了她对细节的追究,他只关心结果,“后来呢?你又做了什么?”
“身体已经备好,下一步就是解救您的灵体。我引诱了逃亡在外的釜地藏去进攻晴明神社,趁着他制造出的混乱,我用特制的卷轴,成功将封印着您灵体的结晶卷走了。”夜雀继续说道,“随后,我用妖术封闭了整座研究院的感知,引导北山绿瑚偷走了那个‘成品’婴儿,并想办法将卷轴也交给了她。我一路暗中护送他们,隐姓埋名在东京居住了下来。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解开人类晴明设下的封印,所以迟迟未能救您出来。”
“这不怪你们,是晴明的术法太过……”鵺宽慰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停顿,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等等,你刚才说——那个卷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能卷走人类晴明施加的封印?”
夜雀瞬间卡壳,沉默了许久,脸上浮现出剧烈的挣扎。最终,她选择了老实交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您可知,为何在您已经拥有强大妖怪真身的情况下,我还要如此千辛万苦地为您重塑一具人类的身躯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原本的躯体已在连番大战中千疮百孔了吗?”鵺反问,心中却升起不祥的预感。
“并不是那样,”夜雀艰难地摇头,几乎不敢直视鵺的眼睛,“真相是……自从您的灵体被人类晴明和奴良陆生联手封印之后,您那强大的妖怪真身……就被釜地藏偷走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残酷的真相:“他……他将您尊贵的狐妖皮毛……生生剥了下来,找人炼制成了……那个卷轴。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个卷轴……”
“······”
春晓现在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有卷轴的味道了,四舍五入,那就是他自己的皮!
“釜地藏!” 鵺的灵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震荡,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妖气,“一个仰我鼻息苟活的小妖,竟敢……竟敢亵渎我的躯体!”
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八卦的津津有味的大天狗看到鵺发飙,用他那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恰到好处的语调安抚道:“晴明大人,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妖怪,以为您再也不能回来了就胡作非为,要收拾他太简单了,夜雀肯定有他的行踪,等您恢复了,我们就去拔了它的皮!”
“哼!”鵺被安抚下来。
大天狗见气氛缓和,适时地将话题引回关键之处,他转向夜雀,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说起来,夜雀,你又是如何发现,只需浇灌晴明大人自身的血液,便能解开这封印的呢?”
“也是意外,北山绿瑚不慎泄露了行踪,而那时我正远在外地,苦苦寻觅解开封印之法,一时不差,竟然被那个组织找上门了,北山绿瑚死了,AS3577不知所踪,我找了很久,突然感觉到了鵺大人的气息,循着气息又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已经化名北山春晓的AS3577。”夜雀说。“我亲眼目睹,他的血液滴落在卷轴之上,被其吸收……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关键。”
“能解开这封印的,必须是属于‘晴明’的人类之血!” 鵺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懑,“这正是人类晴明狡猾之处!他自己也已是灵体,只要他不愿,世间谁又能强行取得他的人类血液?他算准了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局!”
大天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人类晴明怎么样了?”鵺充满恶意的问道,“还是作为那个半妖滑头鬼的式神存在吗?”
“额……”夜雀顿时语塞,她深知这个消息会带来何等刺激,却又无法隐瞒,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那场大战之后,安倍家……全军覆没。御门院家也只剩下寥寥几人,难成气候。人类晴明……他已完全入主了晴明神社,独自接收了人间所有的信仰与供奉。现在……他现在已经……”
“已经如何?!”鵺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危险。
“他已经……封神了。”夜雀艰难地说出这个事实,“他有稳固的神社,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完全符合高天原的准入资格。一封神即为高位神,与学问之神……菅原道真,地位等同!”
“什么?那个家伙!”鵺的狂怒瞬间爆发,远比听闻自己皮毛被剥时更为炽烈。灵体剧烈扭曲,妖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火焰般腾起,那张与春晓相似的面容因极致的嫉妒与愤恨而扭曲,达到了真正的眦裂发指、脸红筋暴的程度。
“鵺大人!请息怒!”夜雀急忙伏低身体,声音急促地进言,“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请您看看我为您准备的这具肉身!它身份清白,血脉纯粹,是完美的容器!只要您附身其上完成夺舍,神道那边绝对无法察觉到您的存在!届时,您便可以潜行于暗处,无论想做什么,都无人能阻!”
“只要别去晴明神社。”大天狗搁旁边,用平淡的语气补充了最关键也最刺耳的一句。
“闭嘴!”鵺怒道。
两位式神不吭声了。
鵺气的身形都有些摇晃了,他飘至被咒术死死束缚在地的春晓身边,俯身仔细端详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写满惊惧的脸。他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挣扎与深沉的审视。
春晓的心情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心脏跳得要爆开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完全无法张嘴,于是求生的计谋都变成了脏话,还是无法宣之于口。
他整个人都被咒术紧紧束缚着,因为勉强挣扎,脖子和胳膊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但还是无法移动哪怕一寸的距离,甚至连嘴巴都无法张开,眼睛酸涩难当,连眨眼都做不到。
鵺绕着这具本是为他准备的“完美容器”缓缓飘行一周,非但没有附身的意思,神色反而彻底平和下来,那副深思熟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像是瞬间完成了一个什么宏大的计划。
大天狗看着鵺的神色变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他低头靠近夜雀,悄声道:“晴明大人又犯老毛病了!”
夜雀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紧张的盯着鵺。
两个式神的心情并没有影响到鵺,他最后一次打量了春晓一眼,回到了他的式神身边。
“大人?”夜雀错愕的看着他,“您怎么不附身了?”
“我有了一个计划。”鵺说。
大天狗心里“哐当”一下,下意识道:“果然如此!”
“什么?”鵺问。
“没什么,请您继续说吧。”大天狗说。
“千年以来,”鵺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沉郁,“我一直在与我的半身——那个软弱的人类部分决斗。那些属于人类的、优柔寡断的想法让我烦躁无比,他那套可笑的慈悲说教更令我作呕。我曾坚定不移地推行我的大义,甚至一度完全取代了他。白日我执掌人间朝政,夜晚我统领百鬼夜行……但是很快,人类便不认同我的想法,他们无法反抗我,就把人类晴明推了出来,我们因此斗争了近百年,最后我一败涂地,被驱之千里。”
“晴明大人说这些往事做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往日了。”夜雀说。
“世道虽然一直在改变,人类的想法却不曾变过,纵然一度被堵截、引导、遮蔽,最后还是会回到人类晴明坚持的道路上,”鵺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夜雀哑口无言。
大天狗若有所思。
不!我并非输给了追寻大义的道路,我只是败给了人类晴明的阴谋诡计!” 鵺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那变得暴躁的目光死死钉在春晓脸上,“看看这张脸!这张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的脸,简直与当年落败时的我如出一辙!可偏偏……偏偏又与他那意气风发的‘白昼’,一模一样!”
“大人?” 夜雀完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茫然失措。
“但我很好奇,” 鵺的声音低沉下来,其中蕴含的恶意几乎要满溢而出,“倘若当年,他认同了我的想法,接纳了我的大义……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大人,假设历史是没有意义的。” 大天狗试图冷静地劝阻,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现在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眼前!” 鵺的神色骤然变得极其得意与亢奋,灵体都因激动而微微发光,“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眼前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完美的试验品吗?我可以在他身上,重新实践我与晴明当年的那场世纪之争!我会按照我们共同经历、却走向分歧的成长轨迹来‘饲养’他,精心引导,严密控制……我要看看,在同样的起点上,他最终会成长为什么样子!我将从中找出我失败的真正根源,以及……彻底解决掉人类晴明的办法!”
“大人……您、您是在开玩笑吧?” 夜雀被这疯狂的想法惊呆了,声音都在发颤。
“不!” 鵺张开双臂,发出畅快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这是何等绝妙的主意!一想到未来,人类晴明看到这个‘成果’时那精彩的表情,我就感到无比的愉悦啊!”
“不行啊,大人!” 夜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们没有第二具能让您附身的完美躯体了!求您,不要拿自己唯一的生存机会和未来开玩笑啊!”
“你说这是——玩笑?!” 鵺的狂笑戛然而止,怒火瞬间吞噬了方才的亢奋,恐怖的威压笼罩下来,“这是——我的决定!”
对于这个决定,大天狗默不作声,表情代表一切。
“你也说说大人啊!”夜雀焦急地看向他,寻求支援。
大天狗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认命般的疲惫:“算了,你就让大人折腾吧。”
“什么?你竟然认同这个荒唐的计划?”夜雀震惊了。
“不,并非认同。”大天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过往的阴影,“曾经,晴明大人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我都深信不疑。但结果呢?那些计划,每一个,每一个,最终都走向了失败。所以,如今当他再次说出‘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时……恕我直言,我感觉我们又要完了。”
“闭嘴!”鵺勃然大怒。
“对不起,晴明大人,请恕我失礼。”大天狗微微颔首,姿态恭敬,语气却未完全屈服。
“既然你也不看好这个计划,为什么还要选择沉默?”夜雀不解地追问。
“以前我们难道没有反对过他的计划吗?有用吗?”大天狗像是被勾起了积压的牢骚,低声抱怨道,“当年为了与蓝染以及山本五郎左卫门合作,他还不是让我回了赞岐白峰山?美其名曰镇守后方、稳定根基,说白了,不就是发配吗?”
夜雀顿时语塞,无力反驳。她挣扎了片刻,换了个角度试图挽回:“可是……如果这次再失败,我们根本找不到第二个组织来制作身体了!”
“正因如此,才必须慎重对待这最后的‘成品’。”大天狗意味深长地说。
“所以,”夜雀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转向鵺,提出折中方案,“为了团队不再内讧,我们做一个折中的决定吧——将这个叫春晓的人彻底控制起来,杜绝一切可能的意外。”
“我并非妥协!”鵺强调着自己的权威,“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亲眼见证我的决定必将带来最好的结果!因此,我同意控制这个人!就这么办吧。”
“好!”夜雀立刻应道,随即从衣兜里取出一个极其华美的景泰蓝瓶子。若是奴良陆生在此,必定会觉得眼熟——这与当初装着某人血液的瓶子一模一样。“这是剩下的‘原本’,是沟通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是最后的‘晴明原本’!”
“把‘原本’……”鵺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挣扎,最终化为懊丧,“一想到这血液里有一半属于那个人类晴明,我就感到无比的恶心!而我,竟然需要依靠这种方法来维持实力!”
“事急从权,鵺大人!”大天狗在一旁沉声提醒。
“是的……你说得对。”鵺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屈辱般的冰冷,“把‘原本’,给那个半妖喝下去!”
“是!”夜雀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玻璃瓶的封印。
“你给我听清楚了!”鵺暴怒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钉在春晓身上,“通过这‘原本’,我们的血液与灵魂将彻底连通!从此,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监视之下,我要你做的事,你不得有丝毫违抗!并且,我随时可以夺走你这具躯体!所以,别再妄想任何无谓的反抗!”
春晓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他几度拼命挣扎,身体却如同被浇筑在水泥中,连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在他意识被黑暗吞没的最后瞬间,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由愤怒、恶意与不祥血液交织成的、无边无际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