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将隔离缓冲区冰冷的合金走廊染上血色。
隔离缓冲区的医疗水准比不得核心区的中央医院,但是眼下争分夺秒,先在此处进行抢救,后续的治疗再移送到中央医院。
手术室各种精密仪器却已全力运转,无菌屏障落下的嘶嘶声如同生命倒计时的节拍器。
蓝昀踉跄着扶住消毒舱门,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身影,笔挺的将官制服缀着冰冷的金星徽章,黑色的军靴擦的程亮,反射着手术室红色的灯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蓝昀像迷途的幼兽终于回到了巢穴,卸下所有防备。蓝昭沉静的目光扫过他染血的作战服,微微颔首。
所有强撑的镇定瞬间粉碎,蓝昀踉踉跄跄的向哥哥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将压在心头的千金重担一点点卸下,心底涌起压抑的委屈,“哥……阿朔他……”
迎接蓝昀的不是预想中兄长关怀的怀抱,而是一记冰冷的耳光。
剧痛在脸颊炸开,蓝昀的整个世界骤然静止,耳鸣声尖锐地撕裂意识,他像个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械,连呼吸都忘了如何继续。
在混沌的思维碎片中,他本能地捕捉最熟悉的念头——肯定是洛清泓!那个总用纯净眼神望着他的少年,竟转身就向哥哥打了小报告!
若不是有人告密,这本该是场能妥善处理的意外,等阿朔醒来指认凶手,一切真相大白……
他呆呆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长椅边缘的破损处,手术室高悬的红灯,将他的眼角染红。
阴影将他钉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走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盏审判般的红灯。
蓝昭倚在十步之外的墙边,将官制服上的金星在暗处偶尔反光。兄弟俩以奇异的默契维持着沉寂,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在空气中缠绕成无形的网。
当红灯终于转绿时,蓝昀发现自己掌心深深印着四道渗血的指甲痕。而那把染血的脉冲枪,不知何时已被兄长悄然收走。
手术室的金属门无声滑开,端木朔躺在医疗床上被推出,全身连接着复杂的生命维持系统。主治医师疲惫地摘下护目镜,向蓝昭递过电子病历板:
“多处内脏破裂,脊柱第三节错位,脑震荡伴神经休克,神经系统出现异常放电,像是受到高强度能量冲击。”医生划动着全息影像,“最棘手的是左肩胛骨处的贯穿伤——边缘呈现金属结晶化,直接损伤了臂丛神经。”
蓝昀急切追问:“是脉冲武器造成的吗?”
医生摇头:“伤口形态很奇特,有撕裂伤但找不到匹配的武器特征,更像是……”他顿了顿,“像是被超高强度能量瞬间贯穿后又逆转。”
医疗床经过时,蓝昀想查看端木朔的情况,被医生拦下,“目前只能稳定生命体征,至于何时能醒,要看神经自我修复的情况。”
末了医生补充了一句,“幸亏现场第一时间处置的不错,不然可能有生命危险。”
“哦,对了,在端木队长身上采集到一种具有金属光泽的粉末,疑似鸟类的羽粉,已经送去检验了。”
医生离开后,蓝昀如同被抽去灵魂般跌坐在长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手术室外早已熄灭的灯。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洛清泓正快步走向端木朔的主治医师,作战服上还沾着荒野的尘土。
少年简单向主治医师询问了几句,便转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蓝昀下意识绷直了脊背,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
他以为洛清泓是来找自己的,但此刻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洛清泓,是否该在此刻坦白游戏中的身份?承认他们不仅是现实中的陌生人,更是虚拟世界携手相伴的爱人?或许这样的关系能让彼此在分歧时多一分理解,少一些冲突……
然而洛清泓的目光只是短暂掠过他,最终停在了蓝昭面前,“将军……”
蓝昭:“龙一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脱离危险,需要人签字。”
还没脱离危险?蓝昀不解,明明到达现场时,龙一好好的坐在医疗车里,之后他还自己走下车了,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就算后来挨了自己一枪,那也是最低电量的电击模式,而且他身上似乎携带着能抵挡电击能量的护盾设备,再说后来他优先使用医疗车上的设备,抢先乘坐直升机返回基地,凭什么阿朔都已经脱离危险了,他还在抢救?
阴谋!这一定是龙一搞出来的阴谋!肯定是他背后的左……
蓝昀突然感到脖子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他像只被揪住后颈皮的猫般徒劳挣扎了两下,“哥!你干什么!”
蓝昭面无表情地提着他往另一个手术室的方向走去,“去看龙一。”
“我不去!”蓝昀手脚并用地扑腾,作战服领口勒得他脸颊发红。
将军手臂猛地发力,将他往前甩出半步:“去签《病危通知书》。”冷硬的声线像手术刀划破空气,“高扬权限不够,莫文轩暂时不能过来,现场只有我能签——但是,我想让你签这个字。”
“你应该,很熟悉了吧……”
是啊,很熟悉,他曾经三次给龙一签下《病危通知书》。
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统领,基地最顶级的机甲师,常年驰骋于最残酷的战线。他曾在硝烟中为无数战友合上双眼,也曾在急救室外签下摞成山的《病危通知书》——那些纸张的重量,从未压弯过他的脊梁。
唯有龙一是不同的。
那是他第一次为平民签下这份沉重的文件,第一次真切触碰到底层民众对死亡的原始恐惧。没有军人的凛然赴死,没有战士的荣誉加冕,只有最纯粹的、对生命消逝的本能战栗。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签字时,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的是龙一哭泣的面孔。
急救室的自动门在他面前滑开,龙一苍白的脸透过玻璃窗映入眼帘,各种维生管像蛛网般缠绕着少年单薄的身体,监护仪幽蓝的光芒在他睫毛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机械臂无声递来电子签字板,蓝昀握着电子笔,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异形兽从未颤抖的手,此刻竟颤抖着,无法在电子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是基地最优秀的军人,竟然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开枪。
监护仪的每次滴答都像在计算着他的罪孽,龙一睫毛的颤动像子弹射穿他的良心,那些维生管仿佛扎进他自己的血管……
多么可笑——他能在枪林弹雨中保护整支队伍,却在一个平民面前失控,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突然将电子笔摔在签字板上,转身对着蓝昭说道,“我申请验枪!”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第一枪射击轮胎,第二枪是电击模式最低档——绝对不可能造成这种伤害!”
蓝昭平静地注视着他,将军制服上的金星在冷光下泛着寒芒:“配枪已送交技术部检查,”他抬手调出全息报告,“弹道数据与你的描述完全吻合。”
“那为什么……为什么,龙一……”蓝昀不可置信的看着分析报告上的数据,“他明明还带着可以抵挡电击能量的护盾设备,他为什么还会伤成这样?”
“因为他的病情,经不起任何电击。他的心内膜大面积损伤,已经无法修复,医疗部正在紧急调配克隆心脏。”蓝昭捏了捏眉心,疲惫像潮水般从眉宇间漫开,克隆体发育并不成熟,即使勉强催熟强行移植,血库的备血也不够,无法支撑这个手术。
心内膜大面积损伤,已经无法修复——蓝昀听着这段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穿过脑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发子弹,重重的打在他的心上,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