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悬。许多席地而坐的商贩纷纷收拾好东西从四面八方往重月楼涌去。
重月楼共有三层，琉璃瓦白玉柱，雕梁画栋，即使是门前的台阶都刻满了凝神咒，一踏上去便觉得神清气爽。
络腮胡在鬼市中的地位显然不低，连重月楼都能随意进出，轻轻松松便带着纪千霜混了进去，甚至还给她找了一个十分不错的观赏包厢。
纪千霜若有所思地目送络腮胡离开。
不多时，拍卖会便开始了。琳琅满目的珍宝一一奉上，诸如术法、符咒都算寻常，那些秘境中挖来的灵器才是重头戏，这引得众人竞相争抢，毕竟谁不想要一把顶级的武器呢？
不得不佩服那银面人竟然能将这么多在外界难得一求的宝物齐聚于此。
幸好这里面并没有纪千霜想要的，不然以万计数的上品灵石，纪千霜当真是负担不起。
纪千霜一边调息一边借住灵网查探四周。
鬼市之下，数道灵力四处窜动，搅得地板微微震动。其中有一道灵力的光芒格外耀眼，纪千霜猜测那或许是银面人。结合方才那人匆匆离开，估计鬼市是出乱子了。
纪千霜默不作声地用灵力护住自己。
下一瞬，重月楼的地板骤然炸开，碎石飞溅！不少脆弱的拍卖品直接被毁了干净。
人群一阵骚乱，纷纷祭出法器迅速离开重月楼。趁着人潮涌动，纪千霜找准时机迅速翻身从裂开的洞口进入重月楼地底。
纪千霜一路疾行前往震源处，在数十米外停住脚步。
银面人正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高大男人对峙，二人出手飞快，几乎形成了残影。银面人身形灵活，宛如灵蛇一般，一招一式直奔着绞杀敌人的咽喉而去。
而对面那人也不甘示弱，双手成爪，在银面人身上留下数道伤痕。二人你来我往，激得石洞一侧水潭卷起千层浪。
那两人的实力纪千霜看不出深浅，她小心屏气，借住阿雲隐藏好自己的气息。
水潭中央，一颗碧玉色椭圆状的植物随着水波晃荡，层层叠叠的叶片包裹白芯，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看着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上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正在缓慢移动。
纪千霜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只通体漆黑背部泛光的小蜘蛛，眼看就要爬到花芯里去。这蜘蛛存在感十分微弱，若非有灵网的存在只怕纪千霜也会忽略过去。
就在那蜘蛛即将爬进花芯里时，纪千霜迅速甩出一道灵力！灵力在碰到蜘蛛时幻化成网状，直接将其困住动弹不得。
突然出现的纪千霜迅速惊动了战斗正激烈的两人。
那名高大男子回头看向纪千霜的方向——那是一张十分平凡、转眼就会忘记的脸。他看见纪千霜的身影后，当即击退银面人，一挥衣袖连忙奔向另一个方向。
银面人冷哼一声，正要追上去。那人身上猛地爬出成百上千只小蜘蛛，纷纷朝着银面人和纪千霜爬去。
纪千霜立刻反应过来挥出一道剑气，将蜘蛛掀翻。数千只蜘蛛在空中爆开，一片紫色雾气在洞中弥漫开来。
银面人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衣袍，驱散毒蛛的雾气，而后迈步走向纪千霜。
纪千霜指尖一捏，那个先前被她用灵力困住的毒蛛落入碧玉花蕊当中，水波颤动抖出圈圈波纹，碧玉花随着水纹浮动，色泽逐渐淡下，几息间便化为泡影。
银面人道：“这颂霄藤木是我幻化出来的，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颂霄藤木？”
银面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凭空轻点了几下，一朵碧玉花蕊在空中绽放，它的底端漂浮着无数纵横交错的街巷一样的根须，须蔓顶端凝结出一颗晶莹灵珠，里面藏着一个不断涌动的漩涡。
纪千霜目光微凝，看着这十分熟悉的布局，“这是鬼市？”
银面人语气有了两分自得：“没错，整座鬼市便是建立在颂霄藤木上，每个漩涡都是一个联通鬼市与外界的通道，而重月楼便是鬼市的最中心。”
“颂霄藤木是我机缘巧合下所得，它以昆仑山雪滋养，具有空间之力，待完全成熟时可以覆盖整个云天大陆。而只要颂霄藤木被毁，整个鬼市都会崩塌，届时鬼市中人皆会受这空间之力挤压反噬。”
纪千霜目光移到银面人的脸上，问：“你故意透露鬼市有难，又引我来此处，总不会只为了告诉我鬼市的弱点吧？你有何目的？”
从进入鬼市起，纪千霜就隐约感觉似乎有人注意到了自己。尽管她已经做了些伪装，但纪千霜不认为一个面具和改变声音的术法便能阻止那些大能查探自己的身份，她只是赌纵然有名门弟子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往外说，毕竟鬼市并非光明正大之地。
是以纪千霜如计划般走入了那家当铺，随后便顺水推舟地见了银面人。而她之所以能轻易进入重月楼，想必也是银面人的授意。如此看来，无论纪千霜在何处交易，银面人估计都会设法让她进入重月楼。
“我想，”银面人手一翻，颂霄藤木的幻影化为一块幽绿的玉牌，“同你做一个长期交易。”
纪千霜摩挲着颂霄玉牌，玉牌上雕刻的花瓣栩栩如生，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我需要你帮我在修真界各大门派中暗中调查是否有人暗中豢养白瞳魔虎。”银面人道。
纪千霜抬眼对上银面人面具后的竖瞳，“你用什么来交换？”
闻言，银面人便知晓此事约莫能成，勾了勾唇角道：“你的丹田有魔气侵入，颂霄藤木能帮你稍加缓解。这木牌便是用颂霄藤木的花瓣制成，想必你会需要。”
“你握住木牌注入灵力唤我的名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将你带来鬼市。”
“我名为……”
“我找到了！阿嚏——”
阿雲的叫声将纪千霜拉回现实，她盘腿端坐于剑上，掐了个术法挡住寒冷的气流。
阿雲耸耸鼻子，“这个绥鳞剧情里出现过，不过是好几年之后作为背景板。当时洛瑶和她的几个追求者误入荒废之后的鬼市，整个鬼市爬满了藤蔓，那些藤蔓上长满了人形的茧，那棵藤蔓叫……”
“颂霄魔藤。”阿雲呐呐道，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鬼市的最后一任主人绥鳞，是魔藤的第一份养料。正是因为绥鳞刚愎自用，所以才导致鬼市覆灭，当晚数千人均死于魔藤口中，自此无人敢踏足，直到洛瑶一行人误闯进去，几经波折才除去魔藤。”
念完以后，阿雲惴惴不安：“怎么办，我们不会被绥鳞坑了吧？”
“不，她不会。”纪千霜笃定地否认。
白目魔虎，长屏宗。
绥鳞，许岁翎。
纪千霜心里默念了两遍。
起初她也在怀疑绥鳞的目的和身份，可直到看见颂霄玉牌上那一片栩栩如生的翎羽后，纪千霜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许久没提起过的名字。
许岁翎，长屏宗宗主之女。
纪千霜只与她在昆仑剑宗见过一回，而后便没了联系。直到长屏宗覆灭，许岁翎也失去了消息，修真界众人都以为她与宗门一同死在了白目魔虎口中。毕竟连长屏宗掌门都没能幸免，更何况当初不过筑基的许岁翎。
“我会让灵阳宗成为修真界第一宗，我会是修真界第一人！”年幼的纪千霜大放厥词。
而许岁翎也不甘示弱，马尾上的红色翎羽跃动，“你修为还没我高呢！要成为第一人那也是我先。”
后来的事都没有按最开始设想的路线发展。灵阳宗的纪千霜死于自己敬爱的掌门之手，成了离渊境的孤魂野鬼；许岁翎最爱的阿娘和师姐葬身兽口，自己则遭到反噬成为魔藤养料。
这些感慨只在纪千霜心底停留片刻便被她扫空。既然绥鳞只与她做了交易，纪千霜便权当不知情，总归这桩交易于她有利。
纪千霜用灵力给玉牌穿了个孔系上绳结，藏进外衣下。
鎏金的太阳从层峦叠嶂的山体中爬起，山巅云彩千变万化，在金光万道的晨曦中，纪千霜驱着长剑往灵阳宗飞去。
*
灵气环绕的仙府地不分四季，但近些时日灵阳宗却染上了几分热意，门内弟子热火朝天地奔向山下莲阳城。
稍一打探便知是宗门的小师姐入门才不过五六年便得以筑基，掌门特意在莲阳城内最大的酒楼宴请流水席，宗门弟子自然也可一饱口福。
两名刚从莲阳城吃得肚皮溜圆才回来的弟子一边走一边感慨此事。
“不知道这席面原材料是什么，吃完我体内的灵力都涨了不少。”
“自然，这可都是用上好的灵兽肉做的，据说一口都能赶上一块上品灵石！”
“掌门可当真重视洛师姐啊，连大师兄结丹和二师姐获得天赐都没有这种待遇呢。”弟子甲目露艳羡。
"嘘——" 弟子乙往四周觑了觑，一只手掩着唇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得方才酒楼里说书客讲的故事吗？”
弟子甲：“这是自然。天才少女被同门师姐陷害，但却在深受重伤之时突破境界打破了师姐的阴谋……”
“莫非……？”弟子甲灵光一闪，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据说自洛师姐入门起，二师姐就不太喜欢她……”
弟子乙的话语未落，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两人吓得一激灵，猛地扭头，正见一个少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不知为何两人却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弟子乙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饭后闲聊当不得真。”
戚彤冷哼了声，“当不得真还乱传？藏书阁都是来修炼的弟子，你们在这吵吵嚷嚷的，平白影响旁人。”
两个弟子被刺得面色红了又白，到底是自己理亏，只得胡乱取了本书灰溜溜地离开藏书阁。
两人离开后戚彤便没再追上去，只是想到这几日在宗门中听到的风言风语不免担心：自从上次乾明峰分别后便没再见过纪师姐，还是得去看一看纪师姐。
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去拜访纪千霜，立马放下手里的灵诀快步离开，才走过两个书架，却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背靠廊柱，书楼黯淡的烛光在她身上打上一道厚沉的阴影，她手中捧着一本剑诀研读，旁若无人。
戚彤眸光定在那道身影上，张开唇又忍住了惊呼，无声道：“纪师姐？”
她又惊又喜，身子不由自主地倾斜向纪千霜的方向。
纪千霜侧眸看过来，微微点头，面色无异地放下手中的剑诀，从一片暗沉中走出，拾级而上。
戚彤踟蹰几息，追着纪千霜的脚步，直到出了藏书阁才发现纪千霜正在前方顿步等待。
“纪师姐！”戚彤迅速走到纪千霜身侧，“之前多亏了您，看了师姐的剑气我停留了许久的境界终于突破到炼气七层，借着冼灵池的洗练，现在已经摸到炼气八层的边了。”
纪千霜颔首，不甚熟练地道：“修炼不必操之过急，待与新的境界融合一体后再突破。”
“多谢师姐指教。”
戚彤食指轻轻抠着袖口的银线，早没了方才在那两位弟子面前的逼人气势，“纪师姐，方才那些话……”
骤而刮起的飓风卷起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纪千霜步履不停，眉峰锐利宛如出鞘之剑，她道：“不重要。”
戚彤愣愣地停下，她望着纪千霜瘦削但修竹般挺拔的背影远去，心底忽然涌现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