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弄比想象中更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缝隙里嵌着腐烂的落叶和不知谁家掉落的旧纽扣。陆野跟在祁沉身后,踩着石板路“咯吱”响,鼻尖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是旧布料的霉味混着铁锈的腥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线香气息,像有人在巷尾烧过什么。
“就这儿?”陆野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的门面。
这是巷底最后一家铺子,木质门板褪成了灰褐色,门框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陈记裁缝铺”,“陈”字的偏旁已经脱落,只剩下“东记”两个字,风吹过,木牌晃得“吱呀”响,像老人在叹气。铺子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白布,布上沾着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墨还是别的什么,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连轮廓都模糊不清。
祁沉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布偶——是个缝得歪歪扭扭的兔子,布料已经发白,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其中一颗已经松动,悬在上面,像要掉下来。
“这是陈阿婆的钥匙,”祁沉的手指碰了碰布偶的耳朵,声音比平时柔和了点,“她生前最喜欢缝这种小布偶,说是给附近的孩子玩。”
陆野凑过去看,布偶的肚子上缝着个“陈”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他刚想伸手摸,祁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拉了他一把:“别碰,她的东西,不喜欢生人碰。”
陆野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有点发毛——自从上次林晓的事后,他对这些“冤魂的东西”已经有了阴影,尤其是祁沉说“不喜欢生人碰”时,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
祁沉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锁开了。他推开门时,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还混着点线香的味道,呛得陆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铺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屋顶的破洞漏进一点天光,照亮了堆在角落里的布料。布料堆得很高,五颜六色的,却都蒙着厚厚的灰,有的已经发霉,长出了绿色的霉斑,像一块块烂掉的皮肤。铺子中间放着一台老式的木质缝纫机,机身是深棕色的,上面落满了灰,机头的位置挂着一根断掉的线,线的末端缠着一颗黑色的纽扣,随着门被推开的风,轻轻晃着。
“这里就是新的密室主题?”陆野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盯着缝纫机,总觉得那台机器会突然动起来,“也太……破了吧?”
“本来就是废弃的裁缝铺,”祁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墙面,“我只是稍微清理了一下,保留了原来的样子,这样更贴近陈阿婆的记忆。”
手电筒的光扫过墙面时,陆野突然看见墙上贴着很多纸,走近一看,是一张张裁剪好的纸样,有西装的、连衣裙的、童装的,每张纸样上都用铅笔写着尺寸,旁边还有小字标注——“阿明的西装,肩宽42”“小雅的裙子,腰围26”“小宝的外套,身长50”。纸样的边缘已经发黄发脆,有的地方还沾着深色的污渍,像是血。
“这些都是陈阿婆记的尺寸?”陆野指着一张西装纸样,上面的尺寸旁边写着“孙子阿哲,结婚穿”,字迹很轻,像是用快没墨的铅笔写的。
祁沉点了点头,光柱移到缝纫机上:“她的执念,就是给孙子缝完这套西装,还差最后一颗纽扣没缝。”
陆野走到缝纫机前,蹲下来看。缝纫机的针板上还放着一块深蓝色的布料,布料已经裁成了西装的样子,领口的位置缝了一半,线迹很整齐,能看出来缝的人很用心。布料旁边放着一个铜制的纽扣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纽扣,黑色的、白色的、金色的,有的上面还刻着花纹,其中一颗金色的纽扣放在最上面,像是准备缝上去的。
“就是差这颗纽扣?”陆野伸手想去拿那颗金色纽扣,手指刚碰到,突然觉得一阵冰凉,像是碰到了冰块,他猛地缩回手,“这纽扣怎么这么凉?”
祁沉的脸色变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把纽扣盒盖上:“别碰,这是她准备给孙子缝的纽扣,她护得紧。”
陆野看着祁沉的动作,心里的恐惧又上来了——刚才碰到纽扣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他的手,凉丝丝的,像是有人用指尖勾了他一下。
“我……我就是看看,”陆野嘴硬道,“谁要碰她的东西了。”
祁沉没拆穿他,只是打开手电筒,继续往铺子里面走。铺子的里间有一个小小的阁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咯吱”响,像是随时会塌掉。阁楼的门是布帘做的,布帘上绣着一朵月季花,花瓣已经褪色,只剩下淡淡的粉色痕迹,布帘的边缘有个破洞,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
“里面是她住的地方,”祁沉掀开布帘,一股更浓的线香味道飘出来,“她生前就住在阁楼里,缝纫机在楼下,每天缝衣服到半夜。”
陆野跟着祁沉走进阁楼,手电筒的光扫过,他看见里面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板床,床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刚有人睡过。床头放着一个旧木箱,箱子是打开的,里面装满了缝好的布偶,有兔子、老虎、小熊,每个布偶的眼睛都是用纽扣缝的,有的纽扣已经掉了,只剩下两个小洞,像空洞的眼睛,盯着他看。
“这些布偶……”陆野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盯着一个小熊布偶,发现它的肚子上缝着个“哲”字,“都是给她孙子缝的?”
“嗯,”祁沉的手指碰了碰那个小熊布偶,“她孙子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每次来都要要一个布偶,后来他长大了,搬去了城里,就很少来了。”
陆野蹲下来,看着那个“哲”字,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陈阿婆一定很想她的孙子吧,不然怎么会缝这么多布偶,每个上面都缝着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缝纫机在运转。
陆野和祁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谁在楼下?”陆野的声音发颤,他刚才明明看见缝纫机上落满了灰,怎么会突然运转?
祁沉没说话,关掉手电筒,拉着陆野躲到木箱后面。阁楼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布帘的破洞漏进一点微光,照亮了楼下的缝纫机。
“咔嗒——咔嗒——”声音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像是有人在用力踩缝纫机的踏板。陆野屏住呼吸,透过布帘的破洞往下看——只见缝纫机的机头在动,针在布料上上下穿梭,而踏板旁边,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蓝色的布衫,低着头,像是在缝衣服。
“是……是陈阿婆吗?”陆野的牙齿在打颤,他紧紧抓着祁沉的手,祁沉的手还是冰的,却让他稍微安心了点。
祁沉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出声。
过了几分钟,缝纫机的声音突然停了。楼下一片寂静,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陆野刚想松口气,就看见那个蓝色的影子慢慢站起来,转过身,朝着阁楼的方向看过来。
影子很模糊,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亮晶晶的,像是一颗纽扣。她慢慢往楼梯这边走,脚步声很轻,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声音。
陆野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祁沉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已经到了阁楼门口。陆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线香味道,还有点布料的霉味,就在他的鼻尖萦绕。
“我的纽扣……”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阁楼门口响起,很轻,却很清晰,“谁拿了我的纽扣……”
陆野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祁沉突然站起来,挡在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质镇魂铃,轻轻晃了一下,“叮”的一声,清脆的铃声在阁楼里回荡。
“陈阿婆,”祁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不是故意的,纽扣还在,没人拿你的。”
门口的脚步声停了。过了几秒,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的孙子……阿哲……他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给他缝完西装……”
“我们会帮你找到他的,”祁沉说,“你先回去,别吓着他。”
又过了几秒,脚步声慢慢远去,楼下传来“咔嗒”一声,像是缝纫机的机头被合上了。祁沉这才转过身,打开手电筒,照在陆野的脸上。
陆野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都在发抖:“刚……刚才是陈阿婆?”
祁沉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没恶意,只是在找她的纽扣,还有她的孙子。”
“我知道她没恶意,”陆野接过纸巾,擦了擦汗,“就是……太吓人了。”
祁沉没说话,只是走到阁楼门口,掀开布帘看了看,确定陈阿婆已经走了,才对陆野说:“走吧,先下去,这里不安全。”
陆野跟着祁沉下楼,走到缝纫机前,发现刚才放在针板上的深蓝色布料不见了,只剩下那个铜制的纽扣盒,盒子是打开的,最上面的那颗金色纽扣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一根线,线的末端缠着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像是从西装上撕下来的。
“她把布料拿走了?”陆野指着纽扣盒,“她还要继续缝?”
“嗯,”祁沉把纽扣盒盖上,“她的执念没解开,就会一直重复缝衣服的动作,直到找到她的孙子,把纽扣缝完。”
陆野看着缝纫机,突然觉得有点心疼——陈阿婆就这么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缝着一件永远缝不完的西装,等着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孙子。
“我们一定要找到她的孙子,”陆野的语气很坚定,“不能让她一直这么等下去。”
祁沉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好,我们一起找。”
接下来的几天,陆野每天都来裁缝铺帮忙。他帮祁沉清理铺子里的布料,把发霉的布料扔掉,把还能用的整理好;他还帮祁沉整理陈阿婆留下的纸样,一张一张地铺平,记录下上面的尺寸和名字,希望能从中找到陈阿婆孙子的线索。
祁沉则利用通幽人的能力,和陈阿婆沟通,从她的记忆里寻找线索。陈阿婆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孙子叫阿哲,小时候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喜欢吃巷口张记的糖葫芦,后来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就很少回来了,最后一次回来,是在他结婚前,说要让陈阿婆给他缝一套西装,作为结婚礼服。
“她说阿哲结婚的时候,因为工作忙,没回来让她缝西装,”祁沉把从陈阿婆那里得到的线索告诉陆野,“后来阿哲就再也没回来过,她不知道阿哲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那我们怎么找?”陆野有点着急,“就知道一个名字,还有他小时候的事,这跟大海捞针一样。”
“别急,”祁沉拿出一张纸样,上面写着“阿哲的西装,肩宽45,身长75”,“这是她最后一次记的阿哲的尺寸,应该是阿哲结婚前告诉她的,我们可以从这个入手,去城里的西装店问问,有没有人定做过这个尺寸的西装,而且名字叫阿哲。”
陆野眼前一亮:“对呀!我们可以去城里的西装店打听,尤其是那种定制西装的店,肯定会有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陆野和祁沉跑遍了城里的定制西装店。他们一家一家地问,有没有人在几年前定做过肩宽45、身长75的西装,名字叫阿哲。大多数店的老板都摇着头说没有,只有一家位于市中心的西装店,老板想了想,说:“几年前好像有个叫陈哲的年轻人来定做过西装,尺寸跟你们说的差不多,他说是给他爷爷做的,不对,好像是给他奶奶做的?记不清了。”
“陈哲?”陆野立刻问,“您还记得他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他的地址?”
老板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记录早就丢了,不过我记得他好像在附近的一家公司上班,叫什么……盛世科技?对,是盛世科技,他当时留的公司地址是这个。”
陆野和祁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希望。他们谢过老板,立刻往盛世科技赶。
盛世科技是一家很大的公司,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里。陆野和祁沉找到前台,说要找陈哲。前台打了个电话,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看起来很精神。他看到陆野和祁沉,有点疑惑:“你们找我?我不认识你们啊。”
“你是陈阿婆的孙子,陈哲吗?”陆野问。
陈哲的脸色变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你们是……”
“我们是你奶奶的朋友,”祁沉拿出那个铜制的纽扣盒,递给陈哲,“你奶奶生前一直在给你缝西装,还差最后一颗纽扣没缝,她想让你回来,把纽扣缝完。”
陈哲接过纽扣盒,打开一看,里面的金色纽扣还在,他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奶奶……我对不起她,我结婚后就一直忙工作,没时间回去看她,后来她走了,我都没能赶回去……”
“她没怪你,”祁沉说,“她只是想让你穿上她缝的西装,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陈哲抱着纽扣盒,哭得像个孩子:“我现在就跟你们回去,我要把纽扣缝完,我要告诉奶奶,我过得很好,我很想她。”
陆野和祁沉带着陈哲回到老巷的裁缝铺。陈阿婆的身影出现在缝纫机旁,她穿着蓝色的布衫,手里拿着那块深蓝色的布料,看到陈哲,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阿哲……”陈阿婆的声音很轻,“你回来了……”
陈哲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奶奶,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陈阿婆的手里拿着那颗金色纽扣,“帮你把纽扣缝完,奶奶就放心了。”
陈哲接过纽扣,拿起针线,坐在缝纫机前,慢慢把纽扣缝在西装上。他的动作很笨拙,针好几次扎到了手,血滴在布料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陈阿婆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缝纽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最后一针缝完,陈阿婆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她对着陈哲挥了挥手,轻声说:“阿哲,好好过日子,奶奶走了。”
陈哲看着奶奶的身影消失,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拿起缝好的西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奶奶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