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暗红字迹,如同垂死挣扎时留下的血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警告。“小心……戴面具的人……他们……不是来帮你的……”
沈清辞的目光死死锁在这行新浮现的字迹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缓慢而有力地收缩。戴面具的人?谢无咎并未戴面具,那这警告指向的是谁?是赠予她这枚诡异傩面的姥姥?还是……另有所指?母亲的手札,仿佛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活物,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揭示出令人不安的碎片。
而几乎同时,枕下传来的那阵清晰无比的蠕动感,更是让她脊背发凉。那不是错觉。这枚看似死物的木质傩面,绝非寻常之物。它像是一个沉睡的活卵,正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或者……被她自身的变化,缓缓唤醒。
危险与机遇,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谢无咎的警告,手札的警示,傩面的异动,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围,将她拉向一个更深不可测的漩涡。她深知,若不能尽快掌握足够的力量,莫说复仇,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将手札谨慎收起,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走向床榻。她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包裹傩面的布料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下面传来的、微弱但持续的搏动感,如同一个蛰伏的心脏。她解开布包,那枚颜色暗沉、毫无表情的傩面静静躺在那里,光滑的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木质不应有的、类似金属或角质的光泽。
姥姥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用你的‘神’去看……用你的‘血’去喂它……”
“神”或许是指精神力,那“血”呢?字面意义上的鲜血?沈清辞眼神微凝。她没有犹豫,取出“破晦”匕首,锋利的刃口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饱满而妖异。
她将滴血的手指,缓缓伸向傩面上那两条细长如缝的眼部孔洞。
血珠触及那木质缝隙的瞬间,并未如常理般滑落或凝固。
仿佛干燥的海绵遇到了清水,那滴鲜血竟被傩面瞬间“吸收”了进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紧接着,那两条细长的眼缝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暗红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与此同时,沈清辞感到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吸力,正通过指尖的伤口,持续地抽取着她的血液。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联系感,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冰冷的丝线,通过这血液的桥梁,将她与这枚傩面连接在了一起。那原本清晰的蠕动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等待式的蛰伏,仿佛一个被喂食后的活物,暂时陷入了满足的安宁。
她收回手指,伤口已然自动止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而掌中的傩面,质感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那么冰冷死寂,而是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仿佛被盘玩多年的古玉。它与她之间的精神联系,也变得清晰而稳定,不再需要刻意去感应。
这就是“血饲”?
沈清辞凝视着傩面那光滑无表情的脸,心中凛然。此物果然邪异,竟需以鲜血为引,建立契约。但此刻,她已无退路。
她走到房间中央,确保四周空旷。再次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微弱却坚韧的精神力,缓缓导向手中的傩面。这一次,不再有隔阂与阻碍,精神力如同溪流汇入早已开凿好的河道,顺畅地涌入其中。
然后,她双手捧起傩面,将其缓缓覆于脸上。
当冰凉的木质彻底贴合面部皮肤的刹那——
“轰!”
沈清辞的整个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
并非通过眼睛,而是一种超越了五感、直接作用于灵魂的“视觉”,悍然降临。眼前熟悉的闺房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光怪陆离而又令人极度不适的世界。
色彩失去了界限,扭曲翻滚。她“看”到了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色斑与丝线——灰败的病气,暗红的**与怨恨,稀薄的金色财气,以及更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代表着各种情绪与能量的诡异色泽,它们交织、碰撞、吞噬,构成了一张庞大而混乱的、笼罩整个沈府的“气”之网。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撼的。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拉向脚下,穿透了厚重的地板、砖石、泥土……直抵沈家宅院的根基深处。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难以用人类语言精确描述的“存在”。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庞大到无边无际、缓慢而规律地搏动着的、由最纯粹的黑暗与混乱能量构成的聚合体。它如同一个活着的、沉睡的胎盘,无数粗壮或纤细的、由污秽、怨念、贪婪等负面情绪凝结成的暗色“根须”,以它为核心,深深地扎入更幽暗的地脉,同时又有无数类似的“触须”向上蔓延,如同植物的根系倒长,穿透地基,与沈府之中每一个活人、每一寸土地、甚至每一缕飘荡的思绪隐隐相连!尤其是几处气息污浊之地,如柳夫人的正院、沈月瑶的住所,连接的“根须”尤为粗壮,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养料。
这,就是姥姥口中的“根”?沈家赖以生存、实则被其寄生的恐怖存在?
它似乎在沉睡,但那缓慢的搏动,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而疯狂的韵律。仅仅是“看”上一眼,沈清辞就感到自己的理智如同被放在砂纸上摩擦,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如同潮水般试图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几欲呕吐,头晕目眩。
她强行稳住心神,将“视线”艰难地移开,扫过沈府各处。
她“看”到父亲沈明远身上缠绕着颇为浓郁的金色财气,但财气底部却与那地下的黑暗“根须”紧密相连,甚至有一部分金色正在被缓慢地染黑、吞噬。柳夫人周身则笼罩着一层虚伪的、粉白色的气,内里却透着算计的灰色与一丝不健康的暗紫病气,同样与“根须”相连。沈月瑶的气息更是驳杂,粉色的桃花煞、灰色的嫉妒、黑色的怨恨交织,如同一个色彩污浊的线团。
而她自己所在的院落,或许是“破晦”匕首与这傩面的存在,周围那些试图靠近的灰败病气与阴暗能量,都被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光晕所阻隔、驱散。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府外,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心神一震的气息——那是谢无咎留下的、冰冷而纯粹的凛冽之气,如同一个清晰的坐标,标记着他曾出现的位置。但这股气,似乎……正在被几缕极其隐晦的、如同阴影般蠕动的“气”小心翼翼地窥探、缠绕。
强烈的精神负荷与那源自地下存在的精神污染,让沈清辞无法再支撑下去。她猛地抬手,一把将脸上的傩面扯了下来!
“呼——嗬——”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斗。眼前恢复了正常的视觉,熟悉的闺房陈设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安心,但脑海中那幅地狱绘卷般的景象,却已深深烙印,无法抹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恢复平静的傩面,眼神无比复杂。这面具,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真实世界的大门,但这门后的景象,却是如此令人绝望与疯狂。
沈家,果然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被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当做了温床与食粮。而她,以及所有沈家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只是这“根”上结出的果实,或者说……是它储备的粮食。
母亲留下的手札警告“戴面具的人”不是帮手,而这傩面又如此邪异……她走的这条路,究竟是在自救,还是在一步步踏入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方才感知到的那几缕窥探谢无咎气息的阴影之气,又是什么?是“根”的触须?还是……“戴面具的人”?
她紧紧攥着傩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力量的获取,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与沉重的真相。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看到了这世界的冰山一角,就绝无可能再退回无知。
只是,下一次戴上这傩面,她需要更加小心。不仅要抵御地下那存在的污染,还要提防……那些可能隐藏在阴影中,带着面具的“同类”。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眼睛,正透过窗纸的缝隙,静静地凝视着屋内这个刚刚窥见了世界真实一角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