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暗巷“活尸”的痕迹,在天明前被沈清辞以一道简单的“化尸符”处理干净,未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那夜“尸语为引”的猜测,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并非偶然,而是某种规律或是预兆的一部分,与那“镜界七窍”息息相关。
然而,未等她有更多时间深究“尸语”与“镜窍”的联系,一桩新的、更为诡谲阴毒的事件,如同蔓延的毒藤,悄然缠上了江南城的几位富商巨贾。
起初,只是零星的消息在特定的圈子里流传。经营盐业的李老爷,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皮肤布满褶皱,精神萎靡不振,连床都下不了。紧接着,是绸缎庄的赵老板、米行的孙掌柜……接二连三,皆是江南城内有头有脸的富户当家,症状如出一辙:急速衰老,精气仿佛被凭空抽走。
郎中医治无效,只道是“邪风入体,元气大伤”,却查不出病因。恐慌在这些富庶之家无声地蔓延。很快,一个共同点被有心人发现——这些受害者在病发前,都曾收到过一个匿名送来的、做工粗糙的白色纸人。
纸人巴掌大小,以劣质草纸裁剪而成,脸上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五官,那笑容透着说不出的邪气。收到纸人者,初时只觉晦气,随手丢弃,并未在意,谁知不出三日,便遭此横祸。
消息传到沈清辞耳中时,她正在研究那页残卷,试图从“怨聚则通,尸语为引”八字中悟出更多。听闻“纸人索命”,她眸光骤然一冷。这手段,与她之前在自己房中发现的窥探纸人同源,但更加阴毒狠辣,直接掠夺生人精气!这绝非张绍元那种半吊子能使出的,背后定然是更精通此道的邪修!
对方在暗,她在明,且目标似乎是城中富户。但沈清辞有种直觉,这或许不仅仅是简单的谋财害命,也可能与地底那邪神躁动后,溢散的力量吸引来的牛鬼蛇神有关。
不能再被动等待。沈清辞决定主动出击。她需要找到那个施术的邪修,不仅要阻止他继续害人,更要借此验证自己的实力,或许……还能从对方口中,撬出一些关于当前诡异局势的信息。
她通过翠珠,暗中收集了那些受害富商的信息,尤其是他们收到纸人的大致时间和地点。经过比对分析,她发现,这些纸人都是在夜深人静时,被不知名的人塞入门缝或是放在窗台,行动极其隐秘,且似乎……都围绕着城北一片废弃的染坊区域。
是夜,沈清辞再次化身暗影,潜行至城北。这片废弃的染坊占地颇广,残垣断壁林立,巨大的染缸东倒西歪,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陈年的染料酸涩气味。月光被高矮不一的残破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重重鬼影。
沈清辞隐匿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缓缓铺开,感知着周围的异常。很快,她便在染坊深处,一个尚且保留着屋顶的破旧工棚内,捕捉到了一丝微弱但凝练的邪术波动,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纸钱的生人精气!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如同狸猫般跃上工棚旁一株枯树,透过破损的窗棂向内望去。
工棚内,一个穿着肮脏黑袍、身形干瘦如同骷髅的老者,正盘坐在地。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简易的法坛,上面点着两盏幽绿色的油灯,灯火跳跃,映照出他一张布满褶皱、眼窝深陷、带着病态亢奋的脸。他手中正拿着一个刚刚裁剪好的白色纸人,用一根沾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毛笔,在纸人背上飞快地书写着某个富商的名字及生辰八字。
法坛周围,散落着几个已经完成、面目扭曲的纸人,它们身上正丝丝缕缕地汲取着从虚空中汇聚而来的、淡薄却精纯的生人精气,注入老者体内。每多汲取一分,老者的脸色就红润一分,但那红润却透着一种诡异的、不健康的光泽,而他身上的死气也随之浓郁一分。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邪法!
就是他了!
沈清辞眼中寒光一闪。她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普通黄纸临时裁剪的纸人——这是她依据母亲手札中的“媒介反溯”原理,结合自己对“缚灵诀”的理解,事先准备好的。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鲜血,点在黄纸纸人的眉心,同时精神力高度集中,锁定工棚内那邪修老者手中正在书写的那个纸人,口中默念反制咒诀!
“嗡!”
工棚内,那邪修老者手中的纸人猛地一颤,其上未干的朱砂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弱的红光!老者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着那书写媒介,逆溯而上,猛地钻入他持笔的右手!
“啊!”老者惨叫一声,右手瞬间变得青紫肿胀,如同被毒蛇噬咬,那钻心的疼痛与诡异的侵蚀感让他法坛上的幽绿灯火都剧烈晃动起来!
“谁?!谁敢坏老祖好事!”老者又惊又怒,浑浊的眼睛猛地看向窗外。
就在这时,沈清辞动了!她并未现身,而是将自身一缕极其隐晦的精神印记,借助那反噬之力为桥梁,如同附骨之蛆,悄然烙印在了老者的灵魂本源之上!同时,她操控着那黄纸小人,模拟出强大的邪气波动,朝着与自身藏身处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制造出有人偷袭后逃遁的假象。
老者果然上当,怒吼一声,也顾不上右手伤势,抓起法坛上一柄骨刀,身形如鬼魅般冲出工棚,朝着那黄纸小人遁走的方向追去,口中还发出厉鬼般的咒骂。
沈清辞冷静地看着老者消失在夜色中。她并未离开,而是迅速潜入工棚,目光扫过法坛上那些已经完成、正在汲取精气的纸人。她毫不犹豫,指尖凝聚煞气,如同利刃般划过,将那些纸人尽数毁去,切断了它们与受害者的联系。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停留,立刻循着那缕烙印在老者灵魂上的精神印记,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远远地吊了上去。
那邪修老者追出数里,在一片乱葬岗边缘失去了黄纸小人的踪迹,这才意识到可能中计,又惊又疑地返回染坊。然而,等待他的,是已被毁坏的法坛,以及……如影随形、仿佛无处不在的监视感。
接下来的两日,这老者如同惊弓之鸟。无论他躲藏到何处,更换多少伪装,那股冰冷的、被锁定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他试图再次施展邪术,却总在关键时刻受到莫名的干扰,甚至遭到反噬。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手段狠辣诡异的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精神几近崩溃。
终于在第三日夜里,当老者躲藏在一处破庙中,试图疗伤时,沈清辞觉得时机已到。
她依旧没有露面,而是隔着破庙残破的墙壁,将数日来凝聚的煞气与一丝源自“血傩舞”的凌厉杀意,通过那灵魂烙印,如同无形的心剑,猛地刺入老者的识海!
“噗——!”
老者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黑血,体内邪功瞬间紊乱,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萎靡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地,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他直到此刻,连对手是谁、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沈清辞冷漠地“看”着庙内如同烂泥般的老者,并未取他性命。一个废掉的、充满恐惧的邪修,比一具尸体更有用。他能让其他潜在的宵小知道,这江南城中,有一个他们惹不起的、隐匿在黑暗中的存在。
她悄无声息地退走,如同从未出现过。
然而,在她离开破庙,经过庙外一株枯死的老槐树时,脚步微微一顿。
槐树下方的泥土,似乎有被近期雨水冲刷过的痕迹,露出了一角暗青色的、表面光滑异常的石头,那石头的质感……与她手中那页“镜界七窍”残卷的材质,竟有几分相似?而且,残卷在此处,似乎又隐隐发热了一下。
沈清辞蹲下身,仔细查看。那石头只露出一角,大部分仍埋在地下,看不出全貌。但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寻常之物。
她回想起残卷上那模糊的“一窍在……水……?”的记载,又看了看不远处流淌而过的一条浑浊小河,再结合这老槐聚阴、破庙荒废的特殊地势……
一个更加清晰的线索,在她脑海中逐渐串联起来。
难道,这破庙槐树下,就是那“七窍”之一的……“水镜之窍”的所在?或者,是通往那里的关键入口?
她站起身,环顾这片荒凉死寂的乱葬岗与破庙,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看来,下一次的探索,目标已经很明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