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身上独有的药草香似是一改此前寡淡之风,今日竟显得尤为浓烈炽热,乘了排山倒海之势将安子夜围堵在里,叫她难以喘息。
晕晕乎乎间,她阖上眸,如同溺水者攀住浮木,胡乱攥住了青年的衣襟。
心事……
他是何时开始竟对自己动了这般心思?这岂非最坏的结果……
安子夜既惊又忧,思绪零散杂乱,难成章法,久之,终是彻底湮灭在唇齿交缠间。没能扛住男子不知休止渐而猛烈的索取和掠夺,她身子一软就往下滑落去。
然而下一瞬,两只大手便掐住她的腰,又将她给托举起。
隆京城热闹,行人来往密集,马车实不好走得稳当,裴宁轩索性抱着人翻了身,叫姑娘得以坐到席上。他一手撑住车壁,一手绕至她脑后勾了那细长的脖颈来,单屈起膝,压上坐席边侧,继续这个轻而易举便诱出他莫大贪欲的吻……
不知过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王爷?还……再绕吗?”叶羽迟疑不定的声音传入车厢。
安子夜猛然收回心神,狠力将面前人推开些。
“到了。”
“嗯。”裴宁轩漫不经心应着声,目光却一动也不动,始终定于怀下微微别过脸正喘着粗气的姑娘的那张泛红美人面上。许久,他才敛去眸底翻滚的欲色,轻轻勾唇,“那王妃先下,还是本王先下?”
安子夜无力也不愿回话,剜了他一眼,随后搡了搡他的肩头,示意让开。
青年顿时眼角笑意更浓。
恐没掌握好分寸又将人给惹怒,裴宁轩也不再捉弄她,懒洋洋让开身子坐到席上,视线却不受控黏上姑娘的背影,目送她头也不回地逃离车厢。
真是无情呀,他分明觉得适才的吻格外诱人......
整理好自己那皱巴巴的衣襟,裴宁轩才跟在后钻出,却早已看不见姑娘的身影。
“王妃进去了?”
叶羽默然点头,两眼紧盯着他不放。
“看什么?”
“王爷,您嘴上……”少年指着自己的唇给他示意。
裴宁轩举手背抹过,刮落一片红艳,是女子的口脂。
他抿了抿嘴角,神色自若收手,一面摸出帕子擦拭,一面提步往府里走,“去给本王寻一张好琴。”
“琴?又是要送给苏姑娘的?”
“你想送便自己掏腰包送。”
叶羽脚步一停,摆出惊讶脸。这么说,是王爷自用了?可王爷何时还会抚琴了?
*
镜霄苑。
穿过月洞门,安子夜放缓脚步,于院中停下,看着已艳丽了一整个夏日的满墙凌霄花静立好片晌。
两个小婢子跟在后头面面相觑。
“飞萤,你即日起帮我寻样东西。”说及此她顿了一息,“兴许要费些心思,我等会儿写在纸上给你。”
“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办。”
“嗯。”安子夜颔首,遂又望向念春,“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要尽快,越详细越好。”
“是。”
回京后的这几日里,朝中出了大事。
二皇子奉旨细查以桉代柚一案,从伽若寺的舍利塔追至朝廷的皇材库,进而查到营缮司和监理司,责及工部。裴珩常年不在京,与各路官员纠葛少,再又是个铁面无私的性子,是以此番竟里里外外牵扯出不少官员。
柚木美观且坚硬,耐日晒,是修缮宫殿和佛寺不二之材,奈何却产于天竺,南乾每年购进便是一笔极大开销,故若有人从中行贪墨之举,可想而知是怎样骇人数额。当裴珩将一笔笔账目掰开了再细展示于圣前,果不然,皇帝掷折震怒,当堂就革去工部尚书韦旭及其党羽的官职,惩之一众,于隆京城游街三日后,赐以绞刑。
天子一怒,波及甚广。
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贪墨一案,朝中亦人心惶惶。各部闭门内省,不敢有片刻松懈疏怠,皆怕那把刀会横到自个儿头上,牵连几位皇子也时不时要被叫进宫中听训。裴宁轩忙得停不下,安子夜便不用日日上清月阁伺候,自是乐得清闲。
她盘算着期限准时去王家铁铺取回了东西,此后就一直窝在院中练手。
托王老翁打造之物,共有三样。
所造其一,是一枚指环。环身凹嵌有数颗无瑕白珠,小巧莹润,一颗挤一颗聚成圈,若一束春晖套在姑娘纤细的指间。可在这惑人表象下,实则指环上另有一道难以察觉的裂隙,沿裂隙轻折,可将环身板直,再推动内壁暗扣,立现环内寒锋。此刃虽短小细薄,却是用上好的软剑之材打磨成,亦可做到削铁如泥。
所造其二,是一根腰带。金丝挑出团团祥云纹,簇拥间,一大一小两只金环紧贴,斜卧于腰带正中,似抱有一只镂空金葫,金环内圈各纳一颗紫珠,既精致又华美。
所造其三,是一只银镯。此镯是寻常两镯宽,半圈刻山水纹,山为凸,水为凹,生动别致,另半圈则镶嵌形形色色细小宝石,琳琅满目。镯身正中往外翘出一双兔耳,另添几分俏皮。此镯又名“腕弩”,实是镀银,内里为刚硬玄铁,用料也极巧,初时拿着重,习惯两日便好。镯身由四短直和两弯长铁块构建。短铁块两两相并往里折叠,山水相依,凹凸互扣,稳稳合作弩臂。两块长铁受力牵引分裂,再与另一端相衔,裂痕处拉扯出一段牛筋细绳落于弩臂凹槽,此为弩弦。衔接处紧密相抵,是为弩弓。彼时只需将弩臂上端的兔耳摁下,下端可弹出扳机,并推动已事先藏于镯内的三支特制利箭依次滑入箭槽,一只轻巧弩弓顷刻成型,且至远也有二十丈射程。
安子夜后退十数步,最后立于檐下。
她举起手中腕弩,瞄着被绑在梅树树干上的木靶,扣动扳机,箭簇当即以肉眼难辨之势飞速离弦,破风而出,于耳畔撕开一记厉吟。
仿此,姑娘又连射两发。
事毕,飞萤正欲前去查看,不料一道矮小身影却敏捷窜至她前头,小跑着先抵达树根下,垫脚扯下木靶来,再戳着手指头数了数。
“哇!”石头夸张地惊叫,高高举起手里的木靶,“王妃姐姐好厉害!全中!全中!”
“我们王妃自是厉害的!”飞萤笑着轻弹了下少年的脑门,满脸骄傲地夺走,看一眼后送至主子跟前,“三支箭都中了靶心,原来王妃的箭术这么好!”
“还行吧。”
安子夜随口敷衍,目光却落于木靶上。腕弩过于精巧,不能选用寻常羽箭,她便只能缩作一支支锋利箭簇,虽细巧,倒也有足够的冲力。此刻三支箭簇皆死死嵌入木靶里,钻得靶子破裂吐绽,若此力用于肉躯,不怕不能一击制敌。
她将腕弩还原套至腕间,随后靠坐到院中藤椅上,不多时,念春从外头走进。
“王妃吩咐奴婢查的事已有结果了。”
院中奴仆早已被清退下,仅余她主仆三人和石头一人一狗,是以安子夜没再避讳,颔首直接道:“说吧。”
“是。怀恩侯,名赵熹,是赵太妃母家,侯爵荣光虽是早年老侯爷率兵攻打北巽时赚回的,但老侯爷过世得早,而后先皇也仙逝,赵熹此人无真才实干,所以传至他这一代候府已然开始没落了,这些年身上并无何实职。若只是这些原也倒还好,赵熹虽无功,但为人还算收敛本分,无大过错。可惜他有一子,名赵琪,是隆京臭名昭著、人人听之厌之的纨绔子。”
“纨绔?”安子夜垂眸思索半息,“与洛荀较之如何?”
念春果断摇起头,“他与洛少爷不能比,全然就是两类人。”
闻言,安子夜了然。看来这次是遇到真纨绔了。
“你继续说。”
“怀恩侯子嗣单薄,膝下只有赵琪一人,自小视若珍宝,放在手心里捧着。赵琪仰仗怀恩侯的宠爱和侯府之势在外横行霸道,成日出入花楼赌坊,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干,听闻京中有许多好人家的姑娘都被他给欺负了,洛少爷他们都不愿与此人多来往。”
“欺男霸女......可有依据?知都是哪些人为他所害?”
再往细了讲,念春却只能叹气了。
“皆是奴婢听来的。赵琪与人争执打闹似乎多发于赌坊,那地儿鱼龙混杂,没人能清楚记得事情全部。至于被欺负的姑娘,都惧他是侯府世子,又事关名声,她们就是有苦,恐怕也只能偷偷咽下,更不好寻人了。”
安子夜点点头。确实,此事不好办。
“汪!汪!”
正思忖,忽听得身后一阵狗吠。
安子夜转过去,才发现原是正给大黄喂食的石头不知怎地竟将吃食给泼洒一地,这才引来大黄不满。
正欲收回视线,忽在这时,一个念头骤然涌上心头。
她细细端详着少年比方才苍白不少的脸色,疑道:“石头?你可是与那赵琪打过交道?”
冷不防听到询问,石头回神,讷讷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放下碗,怯怯点头。
“王妃姐姐,就是赵琪打断了我的腿。”
安子夜拧眉,忆起当日少年孤零零躺在医馆木板床上的情景。出手帮小家伙养伤已是仁至义尽,她本不欲管这档子恩怨,没想到现在阴差阳错竟还是绕回来了。
“你细说。”
“一开始,是赵世子在酒楼吃饭,我带着大黄从门口经过,大黄饿得太久了,闻见吃的就奔了进去。王妃姐姐,大黄真的只吃了赵世子扔在地上的鸡腿,结果还是惹怒了他。我给他跪下赔罪也不行,他叫人打断大黄的腿,这样还不解气,非说要再拔了大黄的牙,我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抱着大黄逃跑了。那次是跑成功了,可第二日我来您这儿看大黄时,不小心路上又撞见了,赵世子的人就把我带去巷子……”
说及自己被打的场景,少年面色越发惨淡,小小身躯止不住颤抖。安子夜闭上眼,耳畔只听得两个小婢子气坏了的怒骂声。
翌日。
安子夜又去了一趟易宝阁,不过这次是在白日。
掌柜显然还记得她,立即笑迎上来,“王妃今日前来,是想相看些什么样式的?”
“掌柜的好记性。”
“哪里哪里。”掌柜一脸奉承,“王妃可是本店的大贵人,小的哪能忘记呢。”
安子夜意味深长盯他一眼,而后环顾一圈,淡淡笑开。
“记得就好,我也不愿,来砸场子还得给你做多余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