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有她在,不好叫叶羽入内伺候,可裴宁轩又不喜飞萤念春在屋子里待久,是以备好热水后,安子夜便先将两个小婢子给打发,随后去到柜子前,在那人的审视下硬着头皮替他翻找出一件里衣。

她转身,捏着两肩处的衣料展开。

“穿这个?”

颀长衣摆骤然垂落拖在地,裴宁轩压着眼皮子扫了眼,眉梢一抖,没作声,起身径自往浴房走。

姑娘撇嘴,将衣裳往怀里卷了卷,跟在他身后。

虽值夏日,但裴宁轩仍喜热水沐浴,甫一踏进浴房,炽烫雾气扑面来,叫本还浑身干爽的安子夜转瞬就滚落几滴汗。

她赶紧将衣裳搭在门口的架子上。

“那王爷,我先出……”

话才说半句,安子夜转过身,却见青年已然朝她伸开两臂,一双幽邃眸子定定望来,在热气氤氲下非但不敛其势,反隔着白雾透出几分危险。

她僵立片刻,到底咽下了另半截话,提步走近,垂着眸替他宽起衣。

屋内安静极了,水雾游走的动静仿佛就落在耳畔。

还有两道永远合不上节奏的心跳声。

察觉那人居高临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安子夜无处可躲,一时生出急迫之意,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磕磕绊绊解开青年繁复的腰带,僵硬地将人剥得只剩下里裤。

“……”

可再往后,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安子夜缩回手,背到了身后去,抬起头笑道:“王爷,要不、你还是自己来?”

姑娘本就生得明媚娇艳,笑时眉眼弯弯,好似两轮月牙,更显俏丽灵动,此刻一张小脸浸在薄薄水雾下,宛若春雨里盎然绽开的粉嫩桃花瓣,白里透着红。裴宁轩心猿意马抬起手,想去触摸,然指尖快要碰到那片柔软时,却不甚瞥见她溃散的笑意和紧绷的神色。

青年手一僵……

安子夜紧张盯着架在脸颊旁的手。

等许久,也仍不见它有何旁的举动。

她好奇去望青年,这才发觉,裴宁轩不知怎地又摆起臭脸,眼底亦不复一丝欲色,只残了拳拳冷意。

那种孤寂、凄凉、叫人避之不及的冷。

“王爷?”她轻唤。

裴宁轩回神,对上姑娘讶异的目光,他眸色微沉,不等对方再开口,指尖下压,自那纤细的脖颈上划过,揩了一滴汗珠勾着手指呈到她眼前。

“就这么怕热?”

“......”安子夜紧抿唇。

少顷,她吸了口热气,攥起衣袖一把将青年指弯处的汗珠给擦掉。

“嗯,我怕热。”

“那还不快出去。”

得了这话,安子夜也懒得再同他牵扯,二话不说转身离开,重重带上浴房的门。

比之浴房,置了冰鉴的屋子格外凉爽。

彼时已入夜,时有夹掺树叶清香的凉风阵阵送进。安子夜坐在桌前食了几颗冰果子,很快驱散一身燥热和那些许不快。她起身,毫不犹豫钻回美人榻,可惜闭上眼才不多会儿,忽记起一件要事,不得不又爬起,穿好衣裳急步出了门。

是以裴宁轩走出时,屋内并无一人。

他愣怔了下,大步至外间,瞧见那床柳黄色被褥仍乱糟糟堆在榻上,方松口气,站立须臾,转身回里屋。

将近半个多时辰,耐心快要殆尽时,青年才听见有人推门。他重新攥起弃之一旁的书籍,正要开口诘问,一道浓重苦涩味却率先飘过来,堵住了他的口。

裴宁轩怎会分辨不出那是何物。

安子夜端着一碗药汤急匆匆走来。

“药晚了点,没妨碍吧?”

“……嗯。”

青年垂眸,看向搁在面前尚热气滚滚的药汤。

“你熬的?”

“顾嬷嬷说这药紧要,我就没假手于人,自己看顾着了。你放心,都是按顾嬷嬷叮嘱去熬的,肯定没出岔子。”

闻言,裴宁轩没再追问,拿着调羹搅起药汤,待稍稍凉些,端着一口饮尽。

他刚放下碗,一只手伸到眼前,粉嫩的掌心还卧了一颗糖。他盯着裹了层花纸的糖块,破天荒竟没嫌弃,只淡声道:“不想吃。”

“药那么苦……那等想吃了再吃,这可是特意给王爷备的。”

裴宁轩是不信这鬼话的,别以为他真不知,她腰间那只佩囊里整日都塞满了零嘴。

青年两指夹起糖块纳入掌心,起身往床铺走。

“睡吧。”

安子夜也懒得收拾药碗,待那人的帐子垂落下,她打着呵欠端走烛灯。

屋内骤然暗下,裴宁轩枕靠着手臂,月光透过窗子洒进,在眼前勾勒开丝丝缕缕银线。他抬手把玩起糖块,不知不觉间,松子糖的香气已斥满了帐子。良久,他侧目看往外屋方向,隔着纱帐依稀还瞧见微弱光亮。

睡觉都不记得熄灯的人,倒是没忘给他熬药……

*

帝王的车驾是在翌日未时时分才抵达行宫外,彼时众人已顶着缠绵在高空的烈阳候了近半个时辰,连年轻健壮的儿郎都挥汗如雨,更别提那素日养在深闺的娇贵姑娘,个个早没了初时的欢喜和得体,唇色泛白眼冒金星,不过都是在硬撑。

体力强不了多少的安子夜也不例外,此刻斜靠在飞萤身上,半颓丧半艳羡盯望着右手边不远处那一袭通赤劲装仍游刃有余的少女。

不愧是将门之后,体力果然不一般。

直到飞萤扯了扯她的衣袖,安子夜才收回视线侧过脸,看见车驾缓缓驶来。

打马领在前的是三张熟人脸,折返回去迎接帝驾的裴宁轩和卫楚,还有那仍板着脸的二皇子。

她收起一身慵懒,垂首站好。

听管事嬷嬷透漏,依惯例皇帝入行宫还会亲自巡视一圈,稍想博些好印象的都会自发随在后,安子夜虽不在意,可有月桑公主和宁安王妃的名号在身,留与不留都是个醒目的,是以顶着一张苍白小脸拖着步子跟在后。

正暗暗揣度还有多久能完事,一片阴影挡在前。

她疑惑地抬起头。

青年那双凤眸盯来,目光歇在她脸上,安子夜得以看清他的面容。真是怪了,这奔波在外近一整日的人,仪容竟不乱分毫,瞧着比她们这些留守下的还要得体。她正茫然,裴宁轩已收回视线,脱离队伍往旁走。

“跟上。”

安子夜一头雾水忙追在后。

“王爷,我们去哪?”

“回住处。”

“啊?”安子夜回头,果然撞上几道投来的视线,立即压低声,“我们不跟着?”

裴宁轩含笑侧过脸,“怎么,王妃也想博个好眼色?”

“当然不是,可其他人都还陪着,尤其几位皇子……”兄弟姊妹间难免都有个比较,何况生在帝王家,不说那些她尚认不全的公主,至少六位皇子里除裴宁轩,其余几个可都寸步不离跟着呢。再如何是个闲散王爷,也不能在这事上还要叫人压一头。

听出她话里的顾虑,青年敛起笑,将脸转回去。

“回去换件衣裳罢了。”

“哦。”

虽只是短暂休憩,安子夜也高兴。

回到住处,趁那人换衣裳的间隙,她好生躺了会儿,又食些凉食消暑才算捡回半条命。待裴宁轩走出,她重振精神就要起身,不料青年却是一掀衣摆,闲适地在桌前坐下。

见她不解,裴宁轩笑了笑。

“喝口茶。”

这盏茶,裴宁轩一喝便喝到了日落西山,余热尽散。一个不甚趴在旁边睡过去的安子夜等再醒神,抬起头却见外头天色已黑。

“王爷是故意的?”

裴宁轩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别开脸,收拢折扇起身往外。

“睡醒了就走。”

安子夜不应声,残了些许睡意的眸子直直盯着青年的背影。

两世里,她眼中的裴宁轩从来都是个佛口蛇心的坏种。

他心机深沉,步步为营,凡是可利用的,皆不饶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她却又总能存有那么些许体贴和善意,叫她一直看不透。

闻身后无所动,青年停下脚步,回头。

“还不跟上?”

“哦。”

*

数座殿室间环有一条宽阔湖泊,安子夜白日曾见识过,听说尽头在行宫外,夹于两座高山间。彼时湖面交错卧了数只画舫,一眼望去灯火通明,似水面齐绽开几株硕大火莲。

裴宁轩踩上其中一只,将灯笼交给叶羽,转身伸来手。安子夜也不推辞,扶着他攀上。

才站定,就听见爽朗笑声传来。

一个青年大步走出船舱,夜风滑湖面而过撩起他的衣摆,颇有几分闲云野鹤世外高人之意。

洛荀举了举手里的酒壶。

“穆清,小王妃,你们总算来了,再晚点,这壶竹叶青可就要被信然给独吞了。”

话音刚落,一粒炒黄豆飞出船舱,稳稳当当砸在他脑后。

青年也不气,揉了揉,继续笑呵呵耍闹。

“你不跟着洛大人吗?”安子夜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另一只画舫,据她观察,官员及其家眷大多都去了那里。

“不去,人少酒好的大画舫不好?做甚要去跟他们挤一起?”洛荀咧嘴,“再说没了我,你和一只笑脸面具、一块冰坨子相处岂不是要无趣死?”

这比喻……

很贴切。

值此际,画舫离岸,安子夜身子一趔趄,情急扶着飞萤和船壁才堪堪站稳。

余惊未定,她赶紧往里走。

目送姑娘安然走至舫内,又于矮桌前落了座,裴宁轩方要提步。

一只手忽地搭上他的肩。

“你就这么喜欢?”

青年心中一震,侧首,两道视线凛冽如两把锋利刀刃,架上说话人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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