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几年不见,你退步了

作为初中生的南宫霄在黑暗的房间里裹着薄被,睁着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睛,不住地搜寻着。他已经这样搜寻了几天几夜,没有也不敢给自己休息的机会,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他会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看江旌小学时的事情,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过去好几年了。已经过去了,发生了,改变不了了。

南宫霄的手指在蜷曲着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熬夜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终于又找到一片碎片,但距离上一片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月时间。

孙如许路过楼梯口,碰巧撞见孙振邦从底下上来。

“母亲。”孙如许垂头往一旁让开。

孙振邦点了下头,虽拄拐却是身形挺拔,步伐不停,从她身前经过时说了句:“如许,你现在是什么职位了?”

孙如许默了一瞬才道:“少将,母亲。”

“很好。少将好啊。”孙振邦年过六旬,脊背却依然挺直,军人威风丝毫不减。之所以拄拐是因为腿脚曾受过重伤,老了愈发严重,走路实在不便,她才妥协拄上拐杖。

孙振邦含笑面带皱纹看向孙如许,眼里却闪过不明的光:“三个十岁的孩子都能从地面回来……”

孙如许闻言略微蹙眉,果然听见孙振邦继续说:“是不是说明地面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少将大人好生考虑考虑,别让旁人抢占了先机啊。”

“明白,母亲。”

孙如许垂首恭送孙振邦,目光落在她拐棍的底端,指尖微不可查地攥紧一瞬又松开。面上依旧恭敬,眼底却掠过一丝寒意。那里沾了干涸的血迹。

南宫霄身体晃了晃,片刻,又咬牙坚持住。

他反复倒退回去细看那节拐棍,又去对比了以前的视频,确定那血迹是以前没有的。

他不敢细想,也不敢给自己多思考的时间。他继续寻找下一块碎片。

终于找到时,惊觉这一块碎片的时间…距离江旌被孙家人抓住已经过了两个多月。

孙如许站在自家府邸前,凉凉垂眸看向院门口的一人。

那人身形高挑,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发色是亚麻灰棕,衬得她肌肤白而略冷。偏生她眉眼也是带了棱角,抬眸看向孙如许时,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冷艳感。

南宫霄经常在电视上看见这张脸,此时却也还是忍不住恍然,她和江旌有八分像,但气质迥异。电视里的江寻一是平易近人的,那头亚麻灰棕长发带着波浪披肩,衬得她的微笑更加优雅动人。

但现在这个不出声静立孙府门口的江寻一,却是浑身上下泄露出让人不敢逼近的寒意。

两人这样无声对峙良久,孙如许开了口:“我以为某人已经死了呢。”

江寻一冷冰冰掀眸:“给我一个解释。”

孙如许抱着手后靠着乌沉大门站着,垂眸道:“江大使,孙家最是注重规矩的地方。你放下工作私自跑回来已经是违规了,现在还打算强闯民宅吗?”

江寻一气笑了:“强闯民宅?到底是谁强闯了民宅,你不知道?何况我给您家递了拜帖的。”真要追究并不能算是强闯。

孙如许依然垂着眼睫:“我家那几位老将军可是称赞令爱骨头够硬,意志力超群呢,将来定是大器可成。”

“……”江寻一忍无可忍,攀上铁门几下翻越过来,落地后快步到了孙如许跟前,一脚踏上门前石阶,身体前倾,怒目瞪她,要与她平视。

孙如许依旧抱着手,见她这般气势汹汹过来,不觉“呵”了声:“江大使,孙家人可是配了枪的,奉劝你行事前考虑清楚……”

话音未落,孙如许已经被人钳着双臂猛地转过去按在大门上。她微惊,立时腰腹发力抬腿后蹬,却被江寻一大力摁住,挣脱不得。江寻一俯首抵在她耳侧咬牙道:“孙少将,几年不见,你退步了。”下一瞬,孙如许被卸了两臂,脸还被身后那人狠狠按在粗糙的门板上摩擦几下,登时火辣辣生疼。

江寻一踹门进去后,孙如许把两胳膊安回肩窝里,垂眼见自己腰间的枪套已然空了。

南宫霄不知道江寻一进屋后又发生了什么,但没有听见打斗的动静,看来是没有发生冲突。

孙如许揉了揉还残留着些许刺痛的肩膀,靠在半边门扉上,半小时后,江寻一出来了。

一杆手枪被抛了过来,孙如许随手接住,揣回枪套里。她的眼风自江寻一怀里疾速掠过,没有停留,语调淡淡:“你不教不管你的小孩,有人会替你管教。”

江寻一没有停下,一步一步快而平稳地往院子正前方的铁门走去,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意:“这件事一开始的确是他们犯了错,但去了地面还能回来,我相信他们已经学到教训了。回来的他们本是凯旋的战士,应得掌声与鲜花,而不是呵斥与打骂。”

孙如许垂下眼睫,片刻道:“虽然不知道地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都能活着回来,至少说明…污染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可以开发地面了。”

江寻一好笑,回身:“那是你们的事,到时候手上沾了血,与我无关。”话音落下,便转身,蹬腿将紧锁的铁门踹开,抱着江旌离开。

南宫霄暂停,回放,细看,又暂停,回放。江寻一怀里那人一身黑衣服,并不能看清楚。但她似乎睡着了…或者昏迷了,脑袋失力地左右耷拉,被江寻一抬手扶住。

他继续往后寻找江寻一视角的信息,房间门却被打开。

南宫霄的父母进屋来,温声求他出去吃顿饭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南宫霄想反正已经被打断了,便索性休息一下。

结果一放松就觉困倦得像要死了一般,直接两眼一翻便没了知觉。

等他再醒来,就得知一家巨头企业上门来抛橄榄枝。

南宫霄揉了揉太阳穴,想他这次查资料几乎把整个平都扒了个干净,闯入过某个巨头没把痕迹清理彻底被发现了也正常。他拒绝了那公司的邀请,拔了输液管下床便回了自己房间,要继续顺着之前的线索查下去,却发现再也查不到任何线索了。

江寻一视角的线索一点也找不到。

她像是根本不存在于平都的网络里一样。

不对,南宫霄隐隐觉得他昏迷之前还是有点线索的……他被人发现了?那人删除了所有线索?

为什么?

是谁?

谁会关注几年前一个小学生的事情?

他的脑袋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仰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眼前不断交替着浮现各样混乱的事物。

有断肢,有残肉,有被血液浸润的焦黑土地。

一个瘦高的黑影立在他的床边,自天花板上垂头看他。

南宫霄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知道那个黑影在那里,一直都在,但他又不是确切地用肉眼看见了。旁人说他这是幻觉了。

南宫霄习惯了当它不存在。

他反反复复地在颅内回放这些天看过的视频。虽然他只是个没比小学生大几岁的初中生,却已经打心底里觉得小学生都是小屁孩,便越发觉得难受。一个小屁孩被两大家族满城围捕,该有多绝望?

南宫霄震惊,南宫霄不能理解。他不知道江旌居然被他的家人还有孙令风的家人那样对待。

自地面回来以后,他和孙令风接受着最好的医疗,感受着亲人们的安抚,试图渐渐抚平内心的伤痕。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江旌也和他们一样,在自己家里被大人们呵护安慰着。何况江旌是救他们俩上来的人,她应该被人们视为英雄、视为传奇了,被无数人夸奖称赞名扬天下了才是,留下他和孙令风在聚光灯背后的黑暗里默默舔舐伤口。

可是……

南宫霄猛地扯过薄被裹住头部,在黑暗里睁着一双眼。

她明明才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南宫霄和孙令风都没有说,但他们都慢慢意识到,江旌很可能是有意让他们心理受创的,并不是说他们的心理创伤是她造成的,而是她可能本来是有能力阻止的,却选择了任其发生。这样,他们俩的记忆是混乱的,回来以后即便有时发生闪回,也因为混乱的认知而无法理解那些画面到底为何物。

大人们无法问他们俩地面有什么,一个原因是怕刺激他们,另一个也是问不出来,因为他们俩的记忆与认知都混乱了,自己也说不明白下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都明白,江旌回到平都时身上带的伤仅仅只是闯中央电梯受的而已,与她在地面受的伤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南宫霄咬着被子发抖,越想越难受,不住地左右翻滚,最后他把这一切的情绪都化作了愤怒,冲到孙府,喊孙令风去无人的空地,二人狠狠打了一架。

两人累瘫倒地,孙令风骂:“有病啊?发什么疯?!”

南宫霄把手背搭在额头上,闻言,傻里傻气笑了:“我是有病啊,我是疯了啊……我特么的早就是个疯子了……”

孙令风没再说话。

南宫霄明白孙令风肯定不知道江旌被关的事情,但他还是很气,非常气。气来气去,发现他不是气孙令风没发现,而是气他们俩居然都没有发现,居然都没有站出来说过话,气他们俩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更何况这一切已然过去了。

孙令风不明白南宫霄好端端地突然跑来发疯打架做什么,但她能理解南宫霄的精神状态,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发狠打了一架,发泄一通,虽然浑身疼却都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沉重而窒息了。

“我想江旌了……”

二人齐声喃喃,蓦地对视上,齐齐捂着脸哭着笑了。

那天二人回家后,不约而同地告诉自家大人:“我需要江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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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刀收不回鞘
连载中椴云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