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天门涧一行又过五百年,南音隐居在一个名为“捡风”谷中,做起了治病救人之事。
琴音跳跃于山间水瀑,萦萦绕绕地化作一股舒缓人心的清风,幽静又清凉舒适,好似一双美人轻柔无骨的玉手,将听曲人心里烦愁一一拂去,实属乐哉,悠哉。
南音身着素色衣衫,发髻挽得简洁大方,于亭中静坐,双目微闭全心沉醉其中,好似不理红尘。
一曲终毕,弹琴人收回骨节分明、好看到过份的手指,脸转向她。
她装扮素朴,五官精致和谐,闭上眼时温柔尽现,清和醉人,赏尽这恬静时光,美得不沾人间烟火。
时至春分,梨花飘扬满地,随风动在南音头上、肩上。
远处一人比风的速度更甚些,来到她身旁:“师尊,有人来了。”
男孩模样稚嫩,十五六岁模样,五官硬朗,虽算不上眉眼如画,也是俊朗少年模样,而这样一张脸,却有一对不安份,好似快要起飞的眉毛,和一双冷俊狭长的眼睛。
“嗯,”南音听此点头,脸上未出波澜,仍是闭着眼,不作任何表示予他。
墨觉见此无奈摇头,转身离去。
南音这才睁眼,睁眸中透出几分与外貌不符的情绪,一时眼底无波,难以捉摸。
看向对面时才多出了几分笑意,手指不安分地摆弄身前的茶盏杯子,就着茶水舞画着什么:“卫公子的琴曲,当真是妙不可言。”
他是她来到捡风谷后的第一个病人,身患顽疾,至今未愈,过往的记忆全无,连名字都是南音给他取的,是她特地到人间集市打听的,听说上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命可是好极了,一生不缺吃穿,无忧无虑到终年。
白衣公子微微点头,虽没有说话,但仅凭那轻轻勾起的唇角,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看到窒息唇角打开,带着比曲子更加动听的声音:“姑娘喜欢就好。”
南音笑容更甚,兴致很高:“如此待我回来陪我下棋如何?许久未下,如今手痒的紧。”
她急不可耐的声音,惹笑了面前人:“好,我等着姑娘。”
暖流直击心底,南音的笑意又多几分。
捡风谷清宇堂,南音端坐于堂上。
“如何?”问向墨觉。
墨觉自觉递上物件,犹豫道:“是项衣,不过有些奇怪。”
打开匣子,项衣展于气间,七彩聚具且状若衣衫,生于凌云暗檀,稍有采颉不甚,就会化为一摊血水毙命。
“何处奇怪?”
“谷外之人手执项衣,说自己是和尚。”
南音不解墨觉话中之意,正待问,外间有人高声走进。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闻捡风谷主是出名的冷漠无情,如今看来倒是名副其实。”十足的讽刺之意。
出声者身着水蓝色常衫,墨色长发由一根玉带束在耳后,步伐有些不稳却很快,只下身隐隐有些颤抖,虽是平淡五官,也算得上清朗阳光。
而南音所见是他长发飘扬,与和尚身份去之甚远:“如此说来,我与阁下这长发和尚倒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焦决听此深觉理亏,心中不快。
十分疑惑城主为何非要要来时递上自己是和尚的身份,如今栽在这小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又暗自怪自己嘴欠,好端端的说她干嘛?
到此也只好强端着脸面,轻咳转移话题:“咳咳,长发和尚我们暂且不谈,如今捡风谷既然收了我的物件,自然也要帮我救一救这身患恶疾之人的。”
言语中带有明显急促。
捡风谷的规定,以药换医,患疾之人的病越是严重,药材自然也就越珍贵。
而项衣是恰好是南音苦寻多日无果的珍稀药材,自会为他医治。
但因这人的无礼,便故意想晾他一晾。
当看到他不断发抖的双腿时,南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既然阁下如此着急,不知这恶疾之人在何处?”墨觉先问。
焦决想做摸胡子动作,却发现自己没有胡子,尴尬地放下手,瞬时有些红晕浮在脸上,让人不觉有些好笑:“你这小子,太浮躁,我不跟你说。”
“你!”墨觉平白被批,自然生气。
南音拦下他,走下堂去。
“我看阁下是需要用酒泡全身至三天,如此一来。”她轻靠在焦决耳边。
“阁下的下半身才可好到断根啊。”话语三分毒,眼神七分毒都给了这为“严重的病人”的身上细节。
从他进来时,浑身上下散发的刺鼻酒味,就知道这是个嗜酒之人,而他所患病灶又皆因这酒水所致。
南音面纱挡面,看不见情绪变动。
焦决可能是没想到如此一个小丫头如此直接,竟脸上更是红烧一片。
“这怎么行,这可怎么得了!”要他泡酒里不喝酒,还三天三夜,这可得要他的命啊。
南音冷笑,铁了心的要逗他一逗,别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他这无礼之人就该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法。
“为了感谢阁下的东西,我愿拿出我捡风谷佳酿梨花醉供阁下治疗,如此阁下是否满意?”
虽过程痛苦些,效用却是极好的。
焦决听此,眸子里闪出精光。
虽下身两腿的瘙痒实在是难耐,但他焦决的爱酒之心是不会被一点小小的骚痒给打败的。
“嘿嘿,既然你如此诚意,我也不好拒绝你不是。”双手合掌摩擦,好一个酒鬼模样。
南音标准微笑,转身微笑凝固,清冷的眸子看向墨觉。
墨觉立刻神会,走到焦决身旁,作出“请”动作:“跟我来。”
焦决嘻哈跳跃着前行,走的极快却不忘回头对南音说“丫头,三天后,我们再见。”
三月的清风凉凉,春雨把四周空气洗涤得清新自然,川草树木都菀如新生,夜晚清凉时光惬意
南音还在与卫子极下棋,他棋技不错,她下得兴起,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动。
难得她兴趣高涨,他也就陪她如此下去。
若不是捡风谷远处那传来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惨叫,南音也不知道她要下到什么时候去。
不一会便有墨觉就走上来:“师尊?”
墨觉年纪尚小,面对焦决那发疯的样子,自然是没了招,只有来找她。
不料,南音摆手:“等我下完棋再说。”
墨觉苦恼,他是等得,可那焦决的模样他可是看得清楚,难受得紧,要是师尊再晚些过去,不知道会怎样。
再看卫子极,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墨觉更觉脑子疼得不行。
不过有一人比墨觉更着急些。
“小丫头!!!”焦决飞快地跑进屋里,身上不着寸缕!
他进屋便径直向南音跑去,幸而卫子极及时去到前方,将南音的视线全部挡住。
接着长袖一挥,象牙白的衣袖便飞到了不着寸缕的焦决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劳驾?”卫子极轻声,一个眉目慈祥的老人走出来,说两句就捂嘴轻咳。
“卫公子有何吩咐?”是南音多年前收留的老人,看着虽年是已高,也依然精神奕奕。
“劳驾把他带去,用竹青水净净身。”
“是。”佘叔毫不费力地扛起他。
南音这时才将头伸出来,看到满脸通红的焦决被余叔抗走,试图和她说话的急躁神色和被抗走时无助的眼神。
再看到他露出脚踝的斑斑点点红印,心虚地缩了缩她的脑袋。
卫子极转过身来时,她正是这幅模样,他似有感应:“怎么了?”
南音心跳骤停,慌忙拿起棋子:“没事没事,我想棋局呢,想棋局呢。”
卫子极灿然一笑,衬着这日出的光亮格外耀眼。
“姑娘可想听听在下新谱的曲子?”卫子极摸着手中不知从那拿出的玉笛。
南音将手中的棋子抛向半空,一脸谄媚地上前:“好啊好啊,棋局有什么好玩的,哪里此得上公子的琴音呢?”
卫子极颔首:“姑娘说真的?”
南音目光流转,心中翻涌,面上却无事一笑:“当然是真的。”
这些年她日日为他的“病”殚精竭虑。
他便日日为她作陪,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满口答应,使得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墨觉颇觉无颜,自家师尊也就这点骨气了。
转身便走了,他对什么曲子可不感兴趣。
日上三竿,又是新日。
南音还在梳洗时,焦决就找上来了。
今日她一身梨花白衣裙,墨色长发缕缕整齐,丝丝分明的垂至脑后,延长至盈盈一握的腰肢。
头上也是梨花饰样,一套装扮下来,也显得她婀娜多姿又清新脱俗。
无奈大好容颜都藏于面纱下,有些让人忍不住好奇,却又不敢轻易冒犯。
可能是有了些底气,焦决“特意”地咳出两声提醒她。
让南音的视线彻底转到他身上,达到目的之时也便好说出他的来意:“丫头,我是来求你一件事的。”
“说吧。”南音本就因昨日之事有些心虚,耐心比平时多出几分。
“我此次以壁晔城的名义来求医的,但要医治的人并不是我。”焦决一脸无辜,当时腿部实在是瘙痒难耐,他才在无奈之下丢下队伍先来。
如今估摸着真正的“病人”恐到谷外,只是没有她的首肯,他们又如何进得来?
南音略微沉思,明白了他的意思。
“阁下要我再救治一人,有何不可?只是捡风谷向来的规矩是一药换一医。”南音眸光渐深,粲然一笑。
她特意加重“一药一医”几字,已明显地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我等阁下备好药材再来捡风谷。”她沉声道,不等焦决再说什么。
便朝外摆手:“云旗,送他出谷。”
不一会,一位身着青白衣衫,容貌稚嫩,清秀小生便走出来:“阁下请。”
焦决眼看商量没用,也不再纠缠,只哀叹一声后便随云旗离开。
待两人走远后,南音目光呆滞下来,像是突然陷入痛苦当中。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她不受控制地叫出声来,身体撞向桌缘,桌上的茶杯被打得七零八碎,茶水也四处飞溅,将她裙角浸湿一片。
她靠着茶桌,抹开清泪,发出一记冷笑。
“谷主。”云旗慌忙跑进来,他从未见过南音如此模样,担心之余害怕更甚。
“没事。”她捂着胸口便里屋走去,步子踏得极慢,仿佛再快一些就会导致整个身影坍塌,碎难重俢。
背影沁满了悲伤孤独,就这样一步一步消失在云旗眼中。
云旗抬头瞭望,今晚又是月亮夜。
他突然惊慌,脚步飞快地向清宇堂跑去。
寂静无声的夜晚,一轮满月高挂,本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时分,却唯独缺了人…
当云旗带着卫子极来到青匀楼时,入门满目疮痍。
抬眼可见的处处鲜红和掉落的南音的冰魄剑。
“师尊,师尊!”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云旗着急地在屋子四周找南音。
却突然被焦仲溪挡住去路,他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两人一同上前,在一处墙角发现了南音。
云旗取来油灯,当屋子光明一片时,他却骤然捂嘴,眼眶瞬间红欲滴血,却不敢作声惊扰到她,只发出两句痛苦的呜咽。
南音横坐墙角,嘴角留有大片血迹。
她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情绪,手掌机械般拍打手臂。
她的肩被利齿扯出一个血窟窿,过了一夜仍有血在泪泪血流,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像个无知无觉的假人一般。
直到恍惚间,听到有人喊:“小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