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混沌碎境内黄沙蔽日,射阳峰上终年积雪,少年从未见过这样湛蓝的天,蔚蓝的海。

他一时看呆了。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他曾听旁人说过许多遍,可再丰富的文字和华丽的语言也无法描绘他现在眼睛看到的一切。

他微仰着头,垂落碎发盖在鬓角,光洁的额头在阳光下,透出珍珠般圆润的弧度和暖晕。

万蝉心看了看他,随后回头独自望向海面,今日无风,天气好的情况下,海水平静得似绵延荡开的绸缎。

她念诀开启神识,探寻着这片海域里的波动。

没有妖气。

和上一世她来时一样。

那时她从慕容谒口中听闻此处有玄石,便立刻赶来寻找,可惜即使深潜入海中,还是没能找到,最后失兴而归。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怀疑慕容谒的用心。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这是什么?”少年突然叫了声,随后突然向海边走去。

万蝉心拉住他:“只是飘到岸边的海藻而已。”她此行其实对那海底的玄玉没什么太大兴趣,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西宁城的怪事,“我们需要先去城中。”

少年回道:“海藻,我知道。”

万蝉心率先转身,朝西宁城中的方向走去:“你从未见过海,如何会知道海藻。”

少年亦步亦趋:“我就是知道。”

万蝉心不与他争辩,只是稍许慢下了脚步,方便他跟上。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庄附近。

“我们为何不用法术赶路呢?”少年压制妖力的药还未失效,他走得气喘吁吁,鼻尖沁出细碎的汗珠。

下界如今还不到最冷的季节,穿着狐裘走路有些热了。

万蝉心:“在下界,若非紧急情况,都不能随意使用法术。”

少年顿了顿:“方才在岸边不就用了。”

万蝉心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探查海底眼睛眨也不眨,“方才情况紧急。”

“哪里紧急了?”

“……”

万蝉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居然是个话痨。

*

愈往前走,靠近城郊,屋子便变得稍显密集起来。

起初只是零零星星分布在小道旁的几座茅草房,后面便开始出现了成群的村落。这里的村民基本靠海为家,以打渔为生,房屋门口都挂放渔网,或是晒着一些鱼货。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偶尔有小屋前坐着一些看上去年岁颇高的老妪和老翁,正在慢悠悠地闲聊。

少年和万蝉心从他们面前走过时,那些人立时闭了声,戒备地朝他们打量。

万蝉心上前一步,找了其中一名穿着最工整的拱手问道:“大娘,听闻最近西宁城出了怪事,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

那老妪见万蝉心首先对自己行礼,心中十分受用:“唉哟,确实是有大事情……”

她还未说完,就被另一名老人打断:“莫要同他们说这么多,看他们穿着不是本乡人,怎的莫名其妙打探我们村的事来了?”

“是啊,谁知道他们想做么子事的,怕不是没安什么好心。”周围的人也开始跟着附和,你一句我一句,仿佛将万蝉心二人当成了谈资。

少年见被污蔑,顿时抬起下巴欲要反驳,谁知万蝉心却一下子捉住他的袖口,朝下拽了拽,示意他不要说话。

“不瞒各位,家中有亲人在西宁城做些小本买卖,我与……”万蝉心看了看一旁的少年,“我家夫郎刚成亲,按照家乡的礼数,哪怕再远,都需要携夫郎向各位亲朋好友报喜的。只是还未到西宁城,就沿途听说这里面出了事,还说什么我夫郎若是进了城,恐怕小命不保,这可把我二人吓坏了,如今也不知究竟该不该进城。”说着,她不禁露出难色,又向那几人微微颔首。

少年听到夫郎二字,满脸不可置信,飞快抬头望向万蝉心,见她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胡话,耳尖刷地红了。

“你们二人是刚成完亲?”人群中有人问起,“我看这小夫郎怎的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万蝉心轻笑了声,十分自然地伸手揽住他,又将他的脑袋向下压了压,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上:“我家小夫郎不曾出远门见过什么世面,容易害羞,还请诸位见谅。”

女子身上的冷淡清气一下子侵入口鼻,少年一僵,身子却离她又近几分。

他的脸滚烫,贴在她脖颈处,与她的皮肤紧紧连在一道,只觉得她好似一只冰块,源源不断的凉气从连接处传过来,还带着些许属于她的冷香,让他不由眯起眼。

方才明明走了这么多路,她身上竟一点也不热。

一定是偷偷用法术了吧。

不过听她言语间,少年又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便也不敢出声打扰。

他这么想着,便没主动离开这冷源,反而索性伏在她肩上,任她随意乱说去了。

“罢了。”方才那名老妪摆了摆手,“我看这小娘子也算有礼貌,我们提点几句也是应当的,别说是西宁城了,就是这周边百里也不安全,你和你家夫郎还是速速离开,回家去吧。”

“可是这礼数也轻易不能坏啊。”万蝉心叹了口气,“可否请大娘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们二人也好再商量考虑一二。”

昨日看玉简上只有寥寥几句,她只想着或许能从平日爱闲聊的老妪老翁口中知晓到些细枝末节。

只是这只魅……

虽说是权宜之计,可当少年软下身子挂在她肩上时,她却也心口一沉,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脖子。

不过这次带他来,倒是恰好派上用场了。

那老妪凑近,压低声音说道:“近日里,西宁城和附近都死了十来个人了,都是那些刚成亲,或者快要成亲的俊俏后生,死状那叫一个吓人!”

“如何吓人?”万蝉心追问。

“身体都变成青紫色了,浑身还黏哒哒,最可怖的是,死的时候还在笑。”旁边另一个干瘦的老翁接过话茬,声音沙哑,说到此处却打了个寒颤,“你说瘆人不瘆人。”

“天呐。”万蝉心惊呼,“是什么人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哪里是人哟。”那老翁继续说道,“就昨日,城里,城主家的儿子出嫁,本是一年前就定好的吉日不肯改,又怕出事,找了整整四支守城的队伍看守在新郎屋外,可谁知今早还是死了,你说这城里能有什么人比城守还厉害?”

万蝉心:“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听他们说,是海阿母显灵了,要给自己招婿呢。”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地告诉她。

“海阿母?”

老妪解释说:“海阿母是海里的精怪,这些日子只要早晨海上的雾气格外浓,就保准要死人,今日也是,雾气浓得许久散不开,这不城主的儿子就没了。我看你这小夫郎生得这般标致,那海阿母一准瞧上,还是赶紧走吧!”

“是,是,我家夫郎长得出挑,我也不敢冒险,在此谢过大娘了。”万蝉心又一拱手,便假装匆忙带着少年离开。

直到走出村落,周围再无旁人,万蝉心才松开手。

少年立刻像被烫到似的弹开几步,脸颊和耳根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他眼神游移,清了清嗓子,才找回平时的语气:“你怎么能说我是你夫郎。”

“若非如此,他们戒备心重,不会轻易透露消息。”万蝉心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个张口就来“我家夫郎”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也不能。”少年又离她远了一步,抚了抚自己变得没那么平整的衣摆,只是想起她最后还夸自己长相出挑,继续责问的话已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听到了?”万蝉心看向他,将话题引回正事,“那海阿母可是专挑长相好看的男子下手。”

少年“哼”了一声:“我可不信什么海阿母。”可身体却诚实地挪回来些许,隐隐往万蝉心身后站。

“为何不信?”

“若真是他们说的海阿母要招婿,怎会找已经心有所属或者成了亲的男子,不挑那些还未结亲的处子呢?这一点都不合常理。”

万蝉心没想到他能和自己想到一起去,这只魅虽不谙世事,却比自己想象得更为聪明。

她也认为不存在所谓的海阿母。先不论她在净缘天处理三界之事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叫海阿母的精怪,更何况方才她已经探过海域,并没任何妖气。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作祟,竟能躲过这么多人的眼睛?

她皱眉,转身过去面对少年:“你若害怕,便先躲回罗伞中去。”

谁知少年却摇了摇头:“是不是我假扮成你的夫郎,你就能更快找到害那些男子的凶手?”

万蝉心:“你想帮忙找到凶手?”

“嗯。”少年看向城中的方向,抿了抿唇,“那些男子很可怜,本是高高兴兴出嫁的,却无端丢了性命。”

万蝉心讶然于一只魅竟会对凡人生出怜悯之心,她不置可否,只是道:“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或许还能从城主家中打听到更详细的情况。”

说着,二人调转了方向,绕开方才的小渔村,踏上通往西宁城的官道。

越靠近城中,气氛就愈发不对劲。官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行色匆忙,面带忧惧。

城门处,明显看守比寻常要严峻许多,守卫对着通过来往之人一一盘查,万蝉心依旧用了方才那套说辞,看守之人打量了一下身着狐裘,低头掩着面的少年,虽只能看清半张脸,却仍旧能看出精致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同情,挥了挥手放行。

待他们走出几步后,还能听到守卫在身后低声嘟囔:“又来了个不怕死的……”

万蝉心感受到身旁之人脚步一顿,她看过去:“你害怕吗?”

少年又摇头:“不怕。”

他语气虽坚定,可瞳孔却微微颤动,骗不了人。

万蝉心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长袖微动,突然牵住了少年的手:“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在这世间,还没什么东西能伤得了她。

女子脖颈明明凉得似冰,可手掌却温热得惊人,少年一下子愣在原地,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完完全全被她包裹在内的触感,结实而有力。

还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可这对吗?

在混沌碎境时,爹爹和母亲也常这样手牵着手,一同走路,一同谈天说地,他们告诉他,这种事只能和自己珍爱之人一起做,不能随意被其他女子染指。

想至此,少年动了动手指想要挣脱,可一想到自己方才承诺了会假扮她的夫郎,便又打消了念头。

既是假扮,那暂时先牵着也无大碍。

反正都是假的。

假的便作不得数。

万蝉心自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少年心里的想法早已经百转千回,她只是默默牵着他,向城中走去。

西宁城内,本应繁华的街道显得异常冷清。许多沿街店铺都关着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万蝉心好不容易找了家开着门且看上去还算整洁的客栈,询问是否有上房空余。

掌柜的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妇人,听说他们想要上房,这才抬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一边执着笔记录一边低声道:“这年头没人敢来城里,屋子都是空的,只是听我一句劝,给您家夫郎换声朴素些的衣裳,脸上也遮掩遮掩吧,最近城里不太平,您家这位未免有些扎眼了。”

“多谢掌柜提醒。”万蝉心付了银子,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客栈内除了他们两个,根本看不见其他客人的影子,到处空落落的,她状似不经意问,“既然城里不太平,您这店又无甚生意,为何不像其他客栈那般先关门讨个清净?”

“唉。”掌柜的放下笔,“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是城主家爱子出嫁的日子,谁知晓出了这事,城主已贴了告示,从周围城镇内召集能找出真凶的能人异士,还下令城内的客栈不得全部同日关门,好供这些前来的人能落得下脚,这不第一日就轮到了咱们客栈。”

万蝉心闻言,立时开口:“那可巧了,我与夫郎恰好是医者,或许见了城主的爱子,能看出一些端倪,能替城主分忧。”她又怕掌柜的起疑,转而又道,“只是不知道这报酬有几何,可值得我们冒险?”

掌柜的一听眼睛都亮了几分:“你们真有那本事?报酬自然丰厚。”

作为受照拂的西宁城人,她自然也希望这怪事早日解决,否则这条街这样冷清下去,早晚要喝上西北风。

万蝉心:“那能否请掌柜的帮忙引荐,我们不认得去城主府的路。”

“哎,哎!”掌柜的连声应道,立刻唤来在后厨休息的一名店小二,低声嘱咐了几句,便让小二带着他们二人出了门。

经过一家开着门的服饰铺子时,万蝉心示意先停下,买了一枚面纱递给少年:“戴上吧。”

她发现路上的男子皆以纱或斗笠覆面,像他们这般招摇的反而显得怪异。

少年乖乖从她手里接过,将两边的细沙挂在耳后,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更添了几分朦胧和脆弱。

不过多时,小二便带路到城主府外。

这座府邸位于西宁城中心,高墙围绕,朱门紧闭,房檐上挂着崭新的红灯笼未摘下,门口摆放着准备大宴城内百姓的饭桌,只是此刻都空置着,骤显萧条。

明明是刚涂了新料的翠红色,却一点也瞧不出喜庆,反而让人联想到猩红的血气。

店小二扣了扣门上的铜环。

“吱嘎——”

厚重的木门先是打开了一小条缝,随后里面的人应当是认出了是客栈内的人,就将门打开勉强能通过一人的大小。

店小二上前说明来意,接着从府门内走出一位城守,手一直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万蝉心和戴着面纱的少年,见二人不像来历不明之辈,才允许他们进入府中,

片刻后,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走出,眼眶明显微微红肿:“二位是前来查验公子情况的医者?”

“正是。”万蝉心颔首,“我们二人从小跟着师母在四海内游医,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

管事沉吟了片刻后道:“请随我来吧。”

她侧身在前面引路,声音带着压抑过后的悲痛:“城主和主夫看顾着公子遗身,无法前来迎接,还请二位尽力找出蛛丝马迹,城主府必有重金酬谢。”

穿过几重庭院,越往里走,越觉得空气凝结。府中偶有下人走过,却皆是低头敛目,人人自危。

最后,万蝉心和少年被带到了一处张贴着大红喜字的院门外,院内的红枫开得正旺,越过墙头伸出,不经意望去,好似能低下血来。

“这里好冷。”明明方才还走路走得直喊热的少年凑在万蝉心耳朵边说道。

“嗯。”万蝉心也觉得此处阴寒得有些怪异,“若是冷的话,就靠着我。”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少年却又蓦地觉得脸上一热:“好像又不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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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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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主再世[女尊]
连载中喵太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