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月漫不经心斜倚在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着窗木。发丝如瀑披在肩上,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
薛颂和移开视线,稍稍后退几步,又对着她轻声说了几个字。
“别,关,窗。”
林见月一认出这几个字的瞬间迅速往后一退将窗户阖上,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薛颂和不知是寻到了哪个支点,稍一用力便搭在了她的窗外。
窗户还未关严,林见月看得心惊胆战,他轻轻推开窗 ,跃了进来。
“……这是三楼。”
薛颂和拍拍身上的尘土,往屏风后走了走,避开了视线,“三楼又如何,算不得什么。”
毕竟是晚上,林见月穿得轻薄,二人隔着屏风,看不清表情,却能从烛光中看见清晰的人影。朦朦胧胧,风姿绰约。
“薛大人夜闯深闺多次,看来已经技艺娴熟了。”林见月淡声道。
“多次?”薛颂和轻笑,“承蒙林姑娘夸奖,还需再经精进些才好。”
林见月扭过头去懒得理他,自顾自斟了茶。
不知过了多久,薛颂和整理好衣衫,道:“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难得带些散漫,但林见月知道,这话绝不是随随便便问出的。她转身回到榻上坐着,道:“看到了薛大人深夜喂鸟放鸽子。”
“薛大人日理万机,这么晚了还要送信。”林见月道。
薛颂和笑道:“有些情报不足为外人道,只好自己亲自送了。”
林见月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这个说法。
薛颂和看着屏风后的人影,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敲门声打断。
“姑娘,奴看您烛火未媳,可是还未寝?”
是知礼。
薛颂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竟然有种偷情被抓的感觉。倒是林见月还坐在一旁淡定得很,完全不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人。
薛颂和挑眉看了看林见月,总归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施施然起了身,绕过屏风,走到他身旁,“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明明是很普通的话,可总让人觉得语气中有几分娇嗔,薛颂和微怔,轻笑一声,“好。”
这算是把他划入“自己人”阵营了吗?薛颂和回身看着她,女子已经站在门前,不知他为何驻足停留,微微歪着头看他。
薛颂和勾勾唇角,转身从窗户一跃而下,出去时还贴心地关上了窗。
“进来吧。”林见月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是。”知礼打开门,不想姑娘就站在眼前,看着姑娘这般冷淡,她低了头,跟着姑娘进去。
还未及林见月坐下,她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是奴的错。”知礼声音很低,还带着颤。
“是吗,”林见月低头看那灯光,盖着灯罩并不刺眼,散发出柔和的光,“你何错之有?”
知礼比知书小些,也是自打记事起便跟着姑娘,从未有过二心,也从为想今日这般被“厌弃”过。
失宠的滋味可不好受,人人都知道她是姑娘的心腹,见她今日没有服侍在二姑娘身边,还换了人,明眼人一看便明了。原还能看着以前的情分给她些面子,其实背地里早便议论纷纷了。
静秋劝她来给姑娘服个软,若再这样下去,只要有人起了攀附的心思,见风使舵来踩上两脚,从此以后便再难抬得起头了。
知礼原还有些犹豫,如今只好装着胆子来敲姑娘的门,只求姑娘还记她的好。
“奴……奴是姑娘的人,一直都是,永不会变。”知礼试探着抬头,见姑娘面色没有太大变化,“姑娘,奴一时鬼迷心窍听了观言……就是薛公子身边那位的鬼话,他说只有这样姑娘才会用,若明着是薛大人送来,只怕姑娘会当场扔出去。”
林见月也只是恼火,自己的心腹竟就这样三言两语便帮着外人了,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就听了这话便送了来?”
“倒也不是……奴还是验过了确实无毒无害,还点了试过,这味道也是姑娘喜欢的。”知礼低了头,“况且,奴觉得,薛大人不会害姑娘的。”
“你觉得?”林见月冷了声音,“你家姑娘确实没什么被害的必要,但知礼,你与我这十几年,几乎是以姐妹相待,可曾有半分薄待?”
“绝不曾有!姑娘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主子!是知礼鬼迷了心窍听了他人的话,日后再不敢了!”知礼声音都带着哭腔,按理来说,知书不在,知礼便应是姑娘身边最顶事之人,可她却辜负了姑娘的信任。
林见月本就不想真的生气,只是气恼,见知礼醒转过来还有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莫要看着薛大人平日里和气,终究不是自己人。”
知礼见状便知道姑娘不生她的气了,小意道:“姑娘何以如此说,奴看……薛大人对姑娘还是很上心的。”
这也不怪知礼多想,林见月与薛颂和会面多次,身边带的人都不同,但偏偏知礼多次在场,算是知道许多事。知礼也不是个傻的,薛大人看自家姑娘的眼神与看别人截然不同,眉眼中自有情意。
若说起初知礼还不懂,那这么长时间过来,再不懂也该懂了,光是薛大人将自己所查全盘托出,对姑娘毫无保留,难道还不够可信吗?
听了知礼所言,林见月觉得自己还是消气太快,就该再好好急急这妮子,奈何知书不在无人能及时给知礼答疑解惑,才让这姑娘迷了心窍。
她定定神,自己养的小侍女,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薛大人再可信,毕竟也是外男,此处不是林府,上上下下多少人看着。若传出去……”
知礼觉得自己参破了天机,接道:“奴知道了!于姑娘名声有损,是奴的错!”
“……倒也不是如此,”林见月微叹,“名声不名声的,早就看淡了,这么些年他人说得闲话还少吗?”
“怕只怕,若有心人看见我林薛两家亲近,日后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奴明白了。”知礼知道方才是自己不够沉稳,乖乖认了错。
在知礼看来,自家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也就忽略了一个最直白的问题。
——林守业对薛颂和的欣赏满朝皆知,林珏与薛颂和同窗之谊,感情自不必说,林薛两家交好是必然的,在整个京中也不是稀奇事。林见月显然知道这一点,不过是她个人不想与薛颂和有任何联系罢了。
回首重生后的桩桩件件,还没有哪些事能让她这样心烦意乱,还不能宣之于口。
有些事情,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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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倒是相安无事了些。安安稳稳行了几日路,离渭州也近了。
这一路算是向着西南而行,离西域也近,越是往渭州走,越能发现当地人吃穿住行都少不了西域的色彩,渭州离楼兰近,此处也有不少楼兰人经商或是做事,相处倒还甚是和睦。
短短几日,林见月不知描了多少花样子送回京。知礼原还以为是她是喜欢这些,没想到买了不少饰品衣衫回来,研究一番便去信京城,这些花样子确实新奇,京中少见。
林见月是想着日后几国通商定会日益密切,京城人士大多愿意接受新奇的玩意儿,若能走在他人前面,也不失为一个良机。
这日行至泉州,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秋日的雨夹杂着寒风,吹得人生疼,只好原地扎营休息,好在离上个镇子不远,哪怕是山林也还算平整,有可供人休息之地。
知礼撑着伞跟在林见月身后,只见林珏还在指挥人抬着东西,林见月静静站在原地等着。
林珏忙完了才发现她就站在不远处,招呼道:“怎么站在那里,雨大,站过来些。”
“诶。”林见月乖巧过了来,“大哥近日赶路瘦了不少。”
林珏摸摸脸,这几日没主意,偏生跟着的也没眼色,胡茬冒出来一大截,人也确实消瘦不少。
“我没事,倒是你跟着我们一起赶路,也没休息好。”林珏看着林见月眼下淡淡的乌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进去说吧。”林珏见雨越下越大,正好营帐也扎好了。
此时下雨匆忙,也没人烧水泡茶,好在林珏和林见月都不是那等讲究的人,二人坐在席边啃着干粮。林见月问道:“还没问过大哥,大哥可是认识那位张县令?”
“此事不算什么,”林珏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我与张文康张县令并不相熟,但中举后都曾见过,隐约听人提起他家境不是很好,中举后也分到玉泉这种穷乡僻壤。估计日后有得熬,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几月……”
“既如此,玉泉不过区区小县,大哥怎的就知道张县令去了呢?”林见月道:“从玉泉传消息道京城,怎么说也要些时日。大哥恰好便得知了吗?”
林珏与林见月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寒意。
他努力回想当日情景,似乎也是在酒宴上,不只是谁人说了句……
“……张文康你们记得吧,在玉泉做县令,可惜上任没几月便去了。依我说那毒瘴遍布之地就不能去,看吧……吏部今日正为此忧心呢,朝中人手不够,若是有人能主动请缨借力今日之局,想来也是卖了吏部一个面子。”
“是啊,若是能将那种地方治理好,想来也会在陛下面前挂上名号罢。”
……当日的林珏醉酒而归,心中琢磨数日,上了折子。
不过两日,吏部的批文便下来了。
林珏看着林见月沉静无波的眼神,骤然汗毛竖起,一身寒气,所有感官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无限放大,连呼吸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