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镜里,新式蓝色衬衣搭配直挺的黑色西服,浓密的头发三七侧背,皮肤光亮白皙,只是一对乌黑的眼圈怎么也遮不完全。
不知道是咖啡因、升职或是汤宁的原因,边牧彻夜未眠,干脆五点钟起床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完感觉精神好多了。
他从衣帽架上取下公文包,刚打开门就被一个人堵在门口。
“早啊!”汤宁摇着手,笑得像一朵弗洛伊德玫瑰。
边牧拢了拢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汤宁扮着鬼脸挤进门内,比划着身上洁白的时装套裙,“你忘了,汤生汤太还不知道我辞职呢,所以我只能到你这避避风头啦。”
“呀!”
汤宁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上前抓住边牧的手腕,来回打量:“边主任,你今天可有点帅噢!”
被意中人当面表扬的边牧透着一股与成熟打扮不相符的手足无措,汤宁调皮一笑,推着边牧的肩膀往外走,附赠一个香吻:“快去上班吧,不用管我,我自助!”
一个吻沁出边牧一额头的细汗,他古怪地看了一眼屋内,挥手离开了。
汤宁关上门,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见到架子上挂着一件肘关节都泛白了的牛仔外套,忍不住把脸埋了进去。
唔——
真好闻,从来没这么好闻过。
冬日的青草香。
汤宁来过不少次,虽然房子很旧,但阳光充足,再加上边牧喜欢收拾,原本八十平方的两房两厅显得十分宽敞,就是缺少了那么一点人气,或者是某样旧港人在乎的东西。
成家立业里的“成家”,这里缺了一个女主人。
客厅的装修比较简单,唯一打眼的设计是沙发边上的月亮书柜。
边牧平时喜欢看新闻或一些杂书,汤宁瞧了瞧书柜里的书。
“地产、金融、法律、心理学、医学……唔,都是我不爱看的。”
汤宁厚着脸皮替自己找补,又不是人人都需要爱看书,她虽然在图书馆工作,却从来不翻书。
转完一圈,汤宁打了个哈欠,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进沙发,脚轻轻一蹬,拖鞋东一只西一只,飞到老远。
自在,不上班的日子真自在!
躺着躺着就要进入梦乡,隐约记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那时,边牧的父母还在。汤宁和边牧还不是同桌,作为班干部的汤宁陪班主任家访并记录,边牧当时表现得特别紧张,在父母的提醒下才去厨房取杯子倒水。
过了很久,汤宁没见他出来,便去厨房找他。
边牧还杵在茶柜前发呆,面前是两只白色瓷杯和两只铁杯。
“我选瓷杯!”
边牧吓了一跳,仿佛被人从背后戳到了伤口。
“边同学,你是怕我,还是怕班主任?”汤宁凑上去,捉弄他似的,在他耳边吹气。
边牧连忙将杯子取下,摇了摇头,“都不怕。”
“那你紧张什么?”
边牧回答了什么,汤宁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热水瓶里的热水注入白色瓷杯,雾气瞬间升腾,萦绕在茶柜的玻璃上,边牧那清秀的五官逐渐变得扭曲……
“汤宁,醒醒。”
听到有人唤自己,汤宁揉着眼醒来,眼前是边牧平静的脸,仿佛和家访时的那张脸重叠起来。
“到点了,该吃饭了。”边牧掀开毯子,扶着汤宁从柔软的沙发里起身,再将捡回来的拖鞋套在她的叫上。
汤宁望着边牧的头顶,“几点了?”
“一点。”
知道汤宁不会做饭,边牧特意赶回来,进门就发现汤宁在沙发上睡着了,等他做完饭,汤宁还在睡,可想而知昨晚汤宁也是一夜没睡。
“好吃。”
在这里睡得香,吃得也香,汤宁餍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胃,冲对面的人笑:“边牧,你做饭这么好吃,我可以赖着不走吗?”
边牧咽下最后一口菜,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崭新的钥匙,推到汤宁面前。
“可以。”
“……你太体贴了!”
这天以后的工作日汤宁就来边牧这里,到了下班时间就回家,其实和边牧的相处时间也就是中午那么两个小时,却仿佛赛过初恋。
可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的汤太,多精明的女人,女儿的反常全看在眼里,于是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汤宁说要出门见朋友时,蓦地用手拦住了她。
“不会是跟人又和好了吧?”
汤宁还没辩驳,汤太持续输出:“我第一个不同意。那家伙EQ低,工作没规律没前途,整天神经兮兮,不适合进汤家大门,倒是适合送进精神病院!”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他再不好也是我选的男人!”汤宁听不得别人诋毁前未婚夫。
“对啊,就是因为你选的!”汤太毫不留情地当着几名菲佣的面奚落女儿。
一场战争一触即发,餐厅门口的菲佣都吓得躲进了厨房。
“你哪次选对过呢!两次嚷嚷要结婚,然后又悔婚,我请帖都发出去了,结果还得一个个通知人家不用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虽然以上皆为事实,但以汤宁的个性自然不肯服输,“还不是你们老催我结婚生孩子……”
“你倒是——”
咔哒。
汤太话音未落,大门开了。
“又在吵什么!”
醉醺醺的汤生在司机的搀扶下走进家门,汤宁的目光追向了司机的手,粗粝的食指上正勾着一个彩色纸袋,印着“圆记”。
想必里头装着的也是拿破仑蛋糕和杨枝甘露。
汤太见丈夫回来,恶人先告状,“这么晚了又说要出去,不知道是去跟谁鬼混!”
汤生眯着眼望向汤宁,汤宁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急得直跺脚,“爸爸!我现在怎么的?是犯人吗?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
汤生扶着桌子,试图站直身体,手指胡乱在空中画着圈,例行当起了两母女的和事佬:“小宁,听妈妈的,这么晚别出去了,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
司机刚应声抬手,手里的纸袋一把被汤宁夺了过去,再旋风般的和汤宁一起消失在大门口。
“……”
汤太反应过来,拔腿追到门口:“汤小宁!你走了就别回来!”
·
边牧刚洗完澡,到客厅来喝水,听到大门门锁有异动。
他一个箭步往卧室里冲,从柜子里拿起睡裤飞速套上。再出来时,汤宁已经换好拖鞋,手里提着外卖袋。
“这么晚,你怎么上来了?”
汤宁把袋子放在餐桌上,先前与汤太对峙的怒意消散殆尽,还有心情调戏边牧:“赶着给你送甜品咯,难不成你以为是想你啦?”
“希望是。”
边牧呆了一两秒,转头看向墙上的万年历。
初十五,忌婚娶。
“你好像不欢迎我晚上过来。”汤宁从袋子里取出两个纸盒,边牧跟到餐桌旁帮忙,笑容如昙花一现。
“怎么会呢,欢迎。”
汤宁揭开杨枝甘露的盖子,芒果的香味入鼻,她舀了一勺,递到边牧唇边,“尝尝,港记新店,味道媲美这边的总店。”
边牧张嘴,芒果融进了舌根,味道微苦。
见他的发梢仍在滴着水,胡茬也修理干净了,忍不住凑到他的颈间嗅了嗅。
“好香,平时用的什么沐浴露?”
边牧的脸蹭地一下红了,他走到餐椅前坐了下来,拉开与汤宁的距离。
“你别逗我了,最便宜的那种。”
“人家是认真的。”汤宁又跟了过去,将甜品盒打开推过去。边牧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金黄的液体,犹豫了几秒钟,大口吃了起来。
汤宁托着腮,傻笑着看他吃了半碗,望着见底的盒子,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边牧刷完牙出来,汤宁正趴在沙发上玩PSP,光滑白皙的脚翘起来,一摇一晃。
像是不打算走了。
边牧在原地杵了几秒,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款PSP有十几年历史了,还保养得跟新的似的,汤宁很喜欢玩,说是每每拿起PSP,就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边牧又看了一眼时间,秒针飞速旋转,九点半。
“汤宁。”
“唔?”鼻子里发出娇音,手上玩得激烈。
“有点晚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汤宁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边牧,你是认真的?”
边牧喉咙一滚,“我是怕叔叔阿姨——”
汤宁放下游戏机,盘坐着,双手叉腰:“你别管他们!我要你的想法,你希望我留下吗?”
“我——”边牧舔了舔干燥的唇,吐出三个字:“我希望。”
汤宁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扑向了边牧。
边牧还没反应过来,鼻间已满是汤宁浓烈的体香,他的睫毛快速颤动着,胸腔猛烈地呼吸着,像是抗拒,实则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那般难以置信和渴求。
汤宁将修长的手臂搭在边牧的脖子后,闭着眼,热唇很快找到了目的地,碰到那片干燥的唇,干燥得像一片火热的沙漠。
细小的电流狠狠鞭笞着边牧的身体,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感受到唇被湿润了,越来越湿滑。
对方的舌尖正在轻舔他的嘴唇!
边牧猛地抱住了汤宁的背,将她压在沙发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
汤宁的身体越陷越深,心也跟着坠入虚幻漂浮的梦境。
身上之人笨拙的接吻技术使得汤宁内心愈发欢喜和激动,可好景不长,就在汤宁的身体软到一塌糊涂时,边牧蓦地松开了她。
“不、不行——”
汤宁羞愤地眨着眼,她不明白,三次喝下“情蛊”,说喜欢自己的男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说“不”。
之所以这么晚到,是去了十三叔那儿,为了解答这个困惑。
十三叔听后沉默良久,一脸灰败,先前的西南东北桃花位理论也不说了,只送了她四个字——
红鸾星动。
看字面意思就知道它是个好词,还是从十三叔嘴里说出来的,那不就是天注定的缘分!汤宁听得惬意,把身上除了手表外的珠宝首饰都供奉给了十三叔。
但这一刻,边牧还是推开了她,她又开始怀疑自己:“你是不是嫌弃我以前交往过男朋友……”
“没有!”
边牧双手插进头发丝里,声音颤抖,“汤宁,我从来没这么想,我只是害怕……我们还不是夫妻,做那样的事是在轻薄你。”
原来是没有身份认证,这个传统的男人着实让汤宁有些感动。
她挤到边牧身边,肩挨着肩。
“我们结婚吧。”汤宁握住边牧颤抖的手,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说道:“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一直到老,好不好?”
边牧微微一怔,瞳孔闪着盈盈光芒:“你要和我结婚?叔叔阿姨会同意吗?”
“傻瓜,当然会。你不是问过我女婿样是什么样吗?就是你这样呀!”
边牧知礼数,对待汤生汤太都是客客气气的,逢年过节会给他们打电话问候,除了父母去世第二年,一年一次的上门拜年也从未间断过。
“最重要的是……边牧,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汤宁迟来的表白,如一把利斧,一字一字地强硬坚定地敲进了边牧的心坎里。
卧室里,边牧将所有积蓄拿了出来。
房产证、一间已出租的旧店铺,现金160万,理财账户30万,保险存单50万。
“这些都交给你,汤宁。”
他将老底扒给汤宁看,仍带着犹疑的眼神问,“你的条件那么好,真的要嫁给我这样,连一套像样的新房都买不起的男人吗?”
汤宁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你的这颗心,足以抵万金。”
边牧一把将汤宁拥入怀中,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汤宁,我好像在做梦,做一个永远不想醒来的美梦。”
这晚汤宁还是回家了,并向父母坦诚自己很快又要结婚了。
汤太简直瞳孔地震,距离上次汤宁悔婚才过去不到半年,竟然又找了新欢,现在年轻人的感情如此儿戏,再开明也无法接受。
“是谁。”喝了醒酒汤,清醒了大半的汤生更关心这个问题。
“边牧。”坚定而清晰。
汤太瞪大了眼,“你说谁?”
“……小边?”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劝过汤宁找一个边牧这样踏实稳重的,如今女儿真这么做了,她显然无法接受。边牧人的确是不错,但身份悬殊,各方面都配不上汤宁。
何况以自己对汤宁的了解,她觉着一定是汤宁在戏耍边牧,拿人家当感情空窗期的过渡,俗称备胎。
“在一起多久了?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他喜欢你在先?”汤太连珠炮问。
“反正我非他不嫁!”
七个字如固体胶,一下堵住了汤太的嘴。
第二天一大早,边牧买了一车贵重的礼品去了汤家。
大门口的保安登记确认后放他进去,汤宁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
汤生汤太正准备去饮茶,没想到“准女婿”这么快就上门了。
“叔叔阿姨,我虽然条件普通,但是我会努力让汤宁过得更好,希望你们能同意我和汤宁在一起。当然,我完全尊重你们的想法,我会证明的,你们什么时候对我放心了,我们就什么时候结婚。”边牧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袋文,将昨晚给汤宁展示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这是我的房产证、店铺产权、银行卡、理财账户、保险账户,全部交给汤宁保管。”
汤宁的眼眶湿润了,汤生看到这一幕,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些东西虽然汤家看不上,但能做到这个份上,说明边牧这个小伙子还是挺有诚意的。
“……我有一个条件。”安静了许久的汤太终于开口了。
三个人齐刷刷看向汤太。
汤太抱着胸,面不改色道:“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必须姓汤。”
汤宁和边牧同时一愣。
任傻子也听得出这是要边牧当上门女婿,汤太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提出来既是对边牧的考验,当然更希望的是他能知难而退。
汤宁臊红了脸,惊呼:“妈妈!你在说什么!”
边牧这么传统的男人,岂能同意孩子不跟自己姓?这不还是间接拆散他们吗?
汤太摸了摸手上的翡翠镯子,冷笑道:“小边,在新港,汤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你拿着一堆不值钱的东西跑到这来,想要我同意你和汤宁的婚事,未免太看不起我们了,我们怎么跟外界交代?是吧?如果连这样的小要求都做不到,那怎么算有诚意呢?”
汤宁攥着拳头想要起身,被边牧一把拉住。
“汤宁,你先坐下好不好?”
汤宁瞪着愤怒的鹿眼,压着怒火重新坐了下来。
边牧转过头,向着汤太和汤生展露出温和礼貌的笑容:“阿姨,叔叔,我同意。我当然同意,只要能和汤宁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都同意。”
“孩子跟谁姓,都是我和汤宁的骨血,我都会好好去爱。您和叔叔我一样会当亲生父母一样孝顺,请你们放一百个心。”
“……”这回轮到汤太发愣了,刚想发作却被丈夫抢先了。
“只要小宁开心,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横加阻拦。”
于是,汤宁的婚事第三次被正式提上了汤家的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