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低垂,落在那几块碎片上,从花纹上来看,那是他去年在香港花几百万拍卖得来的永乐年间制青花压手杯。
世上已经没有几只了。
靳司珩觉得惋惜。
“混账东西!”
耳边响起靳万州的怒骂声,靳司珩撩起眼皮,对上靳万州的怒容,无所谓地牵了牵唇,双手插进裤袋,抬脚,从碎片上迈过去,姿态闲适地走到靳万州面前。
“您何必生这么大气?”他笑着说,“阮姨可是特意嘱咐过我,要多照顾您的身体。”
“你是恨不得我死!”靳万州瞪着他,手里的拐杖狠狠敲在地上。
“您别这么说,”靳司珩坐下,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放在靳万州面前,“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这句话再一次点燃靳万州的怒火,他扬起拐杖,力道大得靳司珩仿佛都听见了划破空气的声音,“逆子!”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眼见下一秒棍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靳司珩不慌不忙,慢悠悠开口:“靳董,为了一个外人,何必呢。”
他脸上带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那是你二叔!”面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靳万州到底是没下去手,只能使劲将拐杖敲在地上,以此泄愤,“你到底要干什么?”
“二叔?一条只会吸血的虫子,他还不配。”靳司珩冷嗤,很是不屑,“而且,我只是打了个报警电话而已,至于指使陶镇在我办公室安装窃听器、和供应商签订阴阳合同拿回扣这些事,可不是我逼靳常庚做的。”
闻言,靳万州脸色几经变换,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他与靳常庚的父辈是堂兄弟,他祖父和祖母只生了他父亲一个,但他祖父生性风流,情人无数,留下好几个私生子,靳常庚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靳万州的祖父临死之前立下遗嘱,靳家核心产业由靳万州的父亲继承,那几个私生子只得到了一些边缘产业和房产。
但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满足呢。
当初刁难靳司珩的那个纨绔,就是靳常庚的儿子,叫靳庭松。
靳常庚与他夫人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孩儿,靳庭松是他最小的儿子,夫妻两个特别宠他,可以说是靳庭松要星星月亮,夫妻二人都要想办法上天去摘的程度,所以靳庭松就养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三年前靳庭松跟朋友去澳门赌博,欠了巨额赌债,后来躲去国外又碰了毒,被靳万州从族谱上除名,靳常庚一怒之下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不过靳司珩知道,他这位二叔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实际上每年都会给他儿子汇去几千万当零花钱。而之前,他为了帮靳庭松还债,卖了几处房产和一家正处在上升期的科技公司,手里也没剩下多少钱。
“靳庭松被人怂恿去澳门,是你安排的吧?”靳万州端起茶杯,吹走表面的浮沫,抿了口,连看都没看他便说:“我了解这孩子,他虽说不学无术,整天吃喝玩乐,但他本性不坏,胆子也小,是不可能去接触那些东西的。”
靳司珩嗤笑:“他本性不坏?当初抢我客户、偷我方案、甚至陷害我,可都是他做出来的,如果照您说的,他胆子小,那看来,他背后是有靠山了。”
他脸上仍留着疏淡的笑容,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您说,会是谁呢?”
对面,靳万州听了他的话后反应很平淡,“可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现在,万洲集团甚至整个靳家,都没人挡在你前面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靳司珩坐得歪七扭八,撑着下巴,优哉悠哉开口:“这不是还有您吗?”
靳万州掀起眼皮,直直望着靳司珩,当家多年,他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不怒自威的从容,哪怕眼角有了细纹,鬓边添了白发,依旧掩盖不住眼底的锋利,“如果我拒绝,你打算用谁威胁我,靳良空?”
靳司珩不置可否,“我听说,他有个很狂热的粉丝,之前潜进他在美国的住所,住他的床,穿他的衣服。”
话中隐含深意。
上周靳良空随乐队去美国开演唱会,靳万州给他派了好几个保镖,狂热粉进他房间没多久就被抓了,那是个白人女生,靳良空回去的时候,她正穿着他的衣服,用他的麦克风自/慰……
听说靳良空被吓得不清。
保镖将人送去警察局,只是没过两天她就被放出来了,之后去向成谜。
靳万州怎会不懂,刚压下去的火气隐隐有复燃的迹象,使劲用拐杖敲地板,“他可是你弟弟。”
从始至终,靳司珩始都是云淡风轻的,反而靳万州越生气,他越开心,“那又怎么样?跟家族利益比起来,儿子还是弟弟,好像都没那么重要,您说是吧?”
“……”
话已至此,靳万州反倒沉默了。
良久后,他双手撑着拐杖,借力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宋秦在外面随时待命,见状上前欲搀扶,被靳万州拒绝了。
靳万州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寂寥。
办公室的门开着,宋秦朝内看,靳司珩转着手机,望向靳万州背影,虽然带着笑,但眼神冷漠,如同藏着把冰刃。
宋秦给靳司珩当了四年助理,靳司珩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是亲眼目睹的,所以看见靳司珩露出这种表情,他毫不怀疑,靳司珩是真的对自己这位生物学上的父亲动了杀心的。
想当初,宋秦跟靳司珩同期进入万洲集团,两个人相同的职位,起初他还有些瞧不上靳司珩,觉得他一个半路被认回来的私生子,做一个基层员工只是为了博个好名声,玩一玩,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随便寻个理由升上去了。
所以平时他对靳司珩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既不巴结也不得罪。
与他们同期的还有一个人,宋秦记得他叫方子明。方子明比他们年长几岁,工作经验丰富、能力也很强,他来之后给公司拿下好几个大单,与他的意气风发截然相反,那段时间靳司珩被人偷方案,受人排挤,正心灰意冷,方子明主动跟主管提出要带靳司珩。
具体情况宋秦不了解,不过从那之后他经常看见方子明帮靳司珩改方案,还在见客户的时候让靳司珩跟着,有时候都下班了,他们两个人还在公司加班。
大概对于靳司珩来说,方子明亦师亦友。
在方子明的帮助下,靳司珩很快成长起来,不到两年时间就升为了公司副总,但是他晋升副总之后,却提拔宋秦做他的助理,更令人瞠目的是,在同一天,方子明主动提出离职。
当时宋秦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随着靳司珩越升越高,他接触到了更多大老板家的辛秘事,才知道方子明原来是董事长安排进来监视靳司珩的。
那一年多靳司珩在公司的一举一动都在董事长的掌控中,他自然也知道靳司珩与其他股东接触,意图夺权的想法。
就连当初靳司珩被陷害出卖公司商业机密也是董事长授意给方子明做的,方子明把那些东西放在靳司珩交给客户的文件里,对方知道了他们的商业规划,抢先一步做了市场调整,导致公司损失惨重,这件事险些将靳司珩送进牢里。
从那之后,靳司珩就变得越发深沉谨慎,行事也越发狠辣、不近人情。
宋秦觉得,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大概会创死全世界。
他走到靳司珩身侧,看见靳司珩的手机屏幕上显示靳良空来电。
“宋秦。”
“在。”
靳司珩撩起眼皮,眼中毫无温度,宋秦被这眼神长久盯着,额角冒出了冷汗。
“你不会背叛我吧?”
宋秦一顿,对上靳司珩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暗暗叫苦,“靳总,我——”
下一秒,他的话立刻被靳司珩打断:“没关系,你如果背叛我,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一字一顿,语调拉长且放缓。
走出办公室,宋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用特别特别小的声音骂了句脏话。
屋内,靳司珩垂眸看了眼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才接起。还未等他说话,电话那端便立刻传来靳良空嗷嗷大哭的声音:“哥,救命啊~我又见到那个疯女人了,她说要把我吃了,哥,你快来救我!!”
声音太刺耳,靳司珩将手机拿远了些,他勾了勾唇,心情忽然变得愉悦。
不知道靳万州听见他宝贝儿子哭得这么伤心,心情会是什么样的。
他曾隔着屏幕见过那白人女孩儿一面,由于长期接触不良药物,她的皮肤变成了青紫色,身躯干瘪,一张人皮空荡荡地挂在骨头上,眼圈乌黑,一眼看去,像个女鬼,难怪会把靳良空吓得半个月没敢出门。
电话里,靳良空还在抽抽噎噎地说着话,许是半天没听见回答,他骤然止住了声音,小心翼翼询问:“哥,你是不是在忙?”
靳司珩温声回答:“没有,你的保镖们呢?”
“刚才沈璋叔叔来了一通电话,说爸爸让他们去办别的事,都撤走了。”
“那个女人呢?”
提起那个女人,靳良空的声音像是染上了一层恐惧:“我不知道,刚才我和朋友们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她了,还好我跑得快,但是我回到别墅之后那女的就不见了。我怕她和上次一样,已经偷偷摸进别墅里了。”
他越说越害怕,尾音都颤抖了。
“别怕,”靳司珩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安慰道:“我再安排几个保镖过去。”
“好,谢谢哥。”
靳司珩笑了笑。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