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探班者
连续的高强度拍摄让整个剧组都笼罩在低压之下。程野的状态时好时坏，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沈逐白则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用他绝对的专注和对细节的苛求，维持着《深渊》这艘船在惊涛骇浪中前行。
这天下午，片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璃。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香槟色西装套裙，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气质卓然。作为财经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又是沈逐白青梅竹马的世交，她的到来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她微笑着与相熟的工作人员打招呼，目光却始终追随着监视器后那个清瘦专注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沈逐白看到她，只是略微抬了抬眼，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顺路过来看看你。”江璃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俯身看向监视器屏幕，一股淡淡的、优雅的香水味弥漫开来，“伯母很担心你，说你又把自己埋进工作里，连电话都不接。”
沈逐白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没有接话，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拍摄画面上。
江璃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态度，也不在意。她的目光在片场扫视，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正在补妆的程野身上。程野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粉，试图掩盖连日疲惫留下的痕迹。他穿着任隐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目光。
“他就是程野？”江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比屏幕上看起来还要特别，很独特。”
沈逐白“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时，程野似乎感受到了注视，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工作人员，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沈逐白身边的江璃。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江璃露出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程野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与沈逐白之间那看似亲近的距离，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随即又闭上了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那表情转瞬即逝，却被一直用余光注意着他的沈逐白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带着嘲讽的、近乎戒备的冷漠。
拍摄继续。接下来是程野和一位老戏骨的对手戏。程野的状态似乎因为江璃的到来而受到了影响，几条下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台词说得干巴巴的，缺乏情感。
“停。”沈逐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程野，你的注意力在哪里？重来！”
程野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没有反驳。
江璃站在沈逐白身边，轻声说：“看来顶流明星的压力也不小。”
沈逐白没有理会她话语里那点微妙的意味，只是对着对讲机再次命令：“准备，再来一条！”
这一次，程野像是跟谁赌气似的，表演得格外用力，几乎是在嘶吼，将原本内敛的戏份演得面目全非。
“停！”沈逐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程野，你到底会不会演戏？！不会就换人！”
这话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程野站在原地，胸口起伏，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地盯着沈逐白，眼神里翻涌着怒意和一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江璃的存在，像一根刺，放大了他所有的失控。
就在众人以为冲突即将爆发时，程野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桀骜。
“换人？”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沈逐白，又若有若无地掠过他身边的江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清，“沈导舍得吗？换掉我，你上哪儿再找一个像我这样——‘合适’的男主角？”
他刻意加重了“合适”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暗示——关于资本，关于交易，关于那份休憩室里达成的危险同盟。
沈逐白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江璃微微蹙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不寻常的暗流。这不仅仅是导演和演员的矛盾。
对峙在无声中升级。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终，沈逐白先挪开了目光。他坐回导演椅，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休息十分钟。程野，调整状态。如果下一条还不过，今天你的戏份全部延后。”
他没有说换人，但延后拍摄在紧张的档期里，同样是巨大的压力和惩罚。
程野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径直走向自己的房车，将所有人的目光甩在身后。
江璃看着程野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重新专注于监视器、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的沈逐白，优雅的眉头微微蹙起。她递过一瓶水，柔声道：“逐白，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一个演员而已。”
沈逐白接过水，却没有喝，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刚才那条失败的回放。
“他不是‘一个演员而已’。”沈逐白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
江璃微微一怔。
沈逐白已经站起身，拿起对讲机：“各部门准备，十分钟后继续。”
他走向拍摄区，准备亲自去给那位老戏骨讲戏，没有再看江璃一眼。
江璃站在原地，看着沈逐白清冷挺拔的背影，又望向程野房车紧闭的门，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她意识到，这个叫程野的顶流明星，在沈逐白这里，得到了不符合他身份的特殊的关心。
而这种特殊，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
房车内，程野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逐白那句“不会就换人”，以及江璃站在他身边时，那看似亲昵自然的姿态。
一种莫名的烦躁在他胸腔里灼烧。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深发来的关于周谨言最近动向的汇报。资本的白手套，家族的弃子，片场里失控的演员……还有那个冷冰冰的、眼里只有他的电影的导演，和他那个看起来无比“合适”的青梅竹马。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负面情绪，再次睁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心。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
程野的状态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精准地完成了表演。那条之前反复NG的戏，一条通过。
沈逐白看着监视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再提起刚才的冲突，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片场的空气里，又多了一重无形的、来自戏外的张力。而这场名为《深渊》的戏，似乎也因这些不断加入的变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