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安然眼里,冼穗棠唯一不够好的也就是她会驼背,或许不够自信的缘故,走路时常给人感觉精气神没那么足,黑眼圈也很重。
相比之下,顾安然就显得普通,什么发型都拯救不了的大圆脸,加上微胖的身材,从小到大不是被嘲笑就是欺负。
时间临近,冼穗棠诚惶诚恐。
她很怕,她怕姜知愈觉得她虚伪阴私,怕她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哪怕一点喜欢都不肯施舍。怕她明目张胆的厌恶会在眉眼中盛开,与其如此,不如再也不见。
既要又要到最终的结局都是什么都得不到,冼穗棠太清楚自己,她想姜知愈心中有数,又不想姜知愈余生如同机器人一般和她捆绑,旅行那些虚无缥缈的责任。
冼穗棠更加难以入睡,重感冒让她彻夜难眠,只能在哄睡姜乐忧后从卧室出来,独自一人挤在狭小的沙发上。
在自己吃药的同时,姜乐忧每天都和她在一起,她也一并吃些预防中成药,这两天身体仍然康健。
睡不着,冼穗棠拿出电脑,时不时因为咳嗽压低嗓音,喉咙发哑又疼。平日里也会接一些代写,她价格不高,来找她的学生络绎不绝,经常性熬夜敲键盘。
对于板上钉钉但想逃避的时候冼穗棠会用刻意忙碌来麻痹自己,企图在空挡期忘记,直到必须要完成的那一秒。
周四下午,顾安然打电话告诉她,顾姨在搬箱子的时候摔了一跤又闪到腰,已经送去住院观察,冼穗棠也去探望了。
顾安然对明天无法陪她而感到抱歉,她脱不开身了。
冼穗棠拢了拢衣服,叮咛姜乐忧口罩一定不离身,她说了什么来着。
啊,她说:“没关系,顾阿姨的病更重要。”她只不过是去换下个疗程的药罢了。
但她和顾安然约定好了,在这周日会去看阅兵仪式。
从这周五开始,就要迎来盛大的国庆节了。国庆定在每年9月28日,一直放到下周末。赤华能发展到如今并不容易,经历多次战争与改革,人口不断亮红灯,在以前的年代更是包办婚姻加上多胎政策,平民百姓代代吃尽苦头后,解放自由婚恋也不过近几十年的事。
冼穗棠脸色发白,上完最后的体育大课就感觉头昏昏沉沉的,身上滚烫起来,风中芦苇般摇晃脚步浮屠,她赶忙吃了退烧药。若是在病中,会有信息素泄露的风险。
“为什么吃了三天,越吃越严重了。”冼穗棠恼怒它,自言自语。
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冼穗棠帮她拉上口罩,仔细叮嘱,“离妈咪远一点,别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口罩不许乱摘,不许乱跑。”
姜乐忧乖乖看着她点头,亦步亦趋的天真道:“妈咪坐这里,乐乐坐前面。”
一左一右的坐法令人笑话,姜乐忧无聊的托着腮盯着医护人员发呆,“打针针会好的吧?”
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姜乐忧也是生过几场大病,回回都把冼穗棠吓得够呛,几乎都得住上个半个月才能健康出院。从她三岁后逐渐壮实,小毛小病不断,都没事。
“这位病人!”一名护士大喊。
“快拿阻隔剂,打开排风扇,有人晕倒了。”
姜乐忧的视线茫然的追着她们,看清被围着的人后,急道:“妈咪!”
“妈咪,你怎么了,你醒醒。”
护士井然有序的处理,人在昏迷后无法控制信息素,在公共空间泄露一些信息素是没有问题的,大家都会做好防护措施,但前提是,这里是奇葩与猎奇共存的腺体科,能来这里的腺体可想而知,一点信息素都有可能引爆。
“吴姐,你带一下这个孩子。”
军区人民医院在对人民开放后非常重视人身安全,尤其是幼童,如果孩子丢了,要连坐的护士可不是那么轻描淡写了。
姜乐忧被提溜进护士站,在漫长的等待中害怕的哭了。
几位护士安慰她,“不哭不哭,你妈咪只是发烧,太疲劳体力不支才会睡着了。”
需要补住院手续,在心里加上。
“我要去找妈咪。”姜乐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哦,小朋友。”
“在阿姨这里等你妈咪醒怎么样?”
护士们轮流哄小孩,虽说医生检查过,只是普通的流行性病毒,对成年人没什么太大的危害,可几岁的孩子抵抗力弱,何况让孩子独自一人在病房,一旦丢了,她们整个护士站的一生恐怕是毁了。
好说歹说哄了一阵,姜乐忧才懂自己的添乱,见不到冼穗棠的忧伤让她心里难受,坐在门口的小凳上自闭。
抬头就能看见大屏幕,时针不停地转动,未知的心慌加委屈还是偷偷抹眼泪。
“小朋友,你需要打电话让家人来吗?”
因为病不严重,雷声大雨点小,她们没有资格去传唤家属,相信病人家属也不会放心孩子一个人的。
姜乐忧懵懵的,“家人?”她看向自己的手表,“是小妈吗?”
“对,需要姨姨帮忙拨打吗?”
姜乐忧摇摇头,抬手晃着手表,“我自己可以的。”
于是留了一名护士在一旁看着她打电话。
电话没通。
姜乐忧有些委屈,“不接。”红着眼脸色紧绷,“我在这里等妈咪可以吗?”
“可以,姨姨随时都在。”
姜乐忧抱紧自己哽咽,又时不时的站在病房门口企图透过大门看到里面。认识她的护士会多盯她一眼,和旁的护士互相交接。
下午五点,“总算忙完了,”几个护士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我们先去吃饭。”
有人提到:“那个小孩怎么办?”
“她妈咪还没醒吗?”
吴晓摇头,给自己冲了杯蜂蜜柚子水,“没有啊,不过应该快了,只是补眠,睡不了多久的。”
“她家里怎么都不来人的?”
“哎呀联系过了,”回忆道:“电话没通。”
“嘶,这个孩子,怎么有点像前两周认姜医生妈妈的那个?”
“什么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一有八卦,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吴晓当时在值班,她亲眼见过,一拍胸脯保证,“我知道我来说。”
“哎姜医生!”
年轻小护士笑眯眯的,“下班了呀,要去吃晚饭了吗?”
姜知愈脚步迟疑,向吴晓她们走了几步停留数秒后颔首,“吴姐还没下去吃吗?”
吴晓摆摆手哈哈笑,“等会呢,”神秘兮兮的,“在吃瓜。”
“那行,姜医生慢走,说不准下次就不去食堂吃了哟。”
姜医生一个踉跄,耳尖微红,她听出了话语中的调戏。枯燥乏味的班味能让人痴狂,年轻的血液滋润后,因她容貌姣好还内向,逗一逗脸红好一会,总还有人向她推销相亲。
大步流星的走了几步渐渐远离护士站,姜知愈觉察到身后有个孩子正在快步小跑着跟她,心中狐疑。
姜知愈抬脚站定,转身紧紧看她。是个个头很小的幼童,她纳闷,腺体科怎么还会有小孩子,是某位病人的女儿吗,委实有些粗心大意了。
面前的孩子低垂着头,看不太清面容,见姜知愈站立未动她也没再上前。两人僵停几秒后,姜知愈猛然睁大双眼,内心隐隐如翻涌的波浪起伏不定。
“妈妈。”
姜知愈瞳孔微缩,尴尬对视。
姜乐忧鼓足勇气仰头回视她,好不可怜,又喊她:“妈妈。”
姜知愈已然无法忽视她,右脚后退半步蹲下,形成右膝高于左膝的姿态,在姜乐忧面前做了个标准蹲姿,“小朋友,你妈咪呢?”
姜乐忧一眨不眨的像要把她看出个洞来,撇着嘴小脸都要拧巴在一起,哀苦的伸手指远处的病房,“妈咪在病房里睡觉。”
是昏迷吗?姜知愈很快得出结论。
小孩子语气有些哽咽,说话间嘴唇微微颤抖,随时都会哭出来。
姜知愈心中莫名一酸,不知名的慌张涌上心头。她的记性很好,只一眼就认出是两周前贸贸然抱着她喊妈妈的海棠的女儿。
她问:“为什么叫我妈妈?”
“妈妈就是妈妈呀。”姜乐忧抽抽鼻涕,用手猛的擦掉即将落下的眼泪,右手还在紧紧捏着刚摘下来的儿童口罩,“妈妈不想要乐乐吗?”
她控诉,“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我家住在嘉兰小区二栋302室。”
姜知愈彻底哑然,难得有人能镇的她说不出话来,在脑内一阵整理措辞,“你妈咪叫海棠吗?”
“不是不是!”姜乐忧眼眶通红,气的跺脚,“你太坏了,你连妈咪名字都记不住,你不是我的妈妈!”
姜知愈被她的哭喊吓了一跳,旋即赶紧拉住转身要跑的姜乐忧,虚心道歉道:“抱歉,是我不好,是我坏。”
她不会认错,只能是海棠在四年前早就改名。
姜乐忧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说话抽抽噎噎,“那你…你当我妈妈可以吗?”
姜知愈从口袋拿出抽纸,细心的帮她擦拭眼泪,声音特意放缓,语调轻和,凝视比她矮上一截的幼儿,“要选我吗?”
回答她的不是小崽软糯的哭声,而是肚子咕咕。
姜乐忧唰的脸红,捂着肚子噘嘴。
“肚子饿了?”见她小幅度点头后姜知愈才发出邀请,“要和我去吃晚饭吗?”
在电梯里等待的时刻姜知愈不可避免的垂下眼眸俯视牵着的孩子,路过护士站一路惊呼的表情,心中隐约有了完整的猜测。
“一直拿着口罩做什么?”姜知愈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她。
“妈咪说有病菌,要乐乐一直戴着才能和妈咪在一起。”
是这样吗,姜知愈眉梢微挑,“你叫乐乐?”她顿了顿,接着说:“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知道呀,”姜乐忧说话有些鼻音,“姜知愈。”
姜知愈神情有些微妙,心也募地揪了起来,问出心中疑问,“你妈咪告诉你的吗?”
姜乐忧:“不是哦,妈妈白衣衣上有名字。”
“你认识字?”姜知愈目光充满鼓励,“很厉害。”
到了食堂,姜知愈熟练的和同事打着招呼,“姜医生,这个孩子是谁啊?”
姜知愈低头看了一眼,霎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心有揣摩,她只低声道:“病人的女儿。”
她突的抱起姜乐忧,托着她的屁股和她视线趋于平视,耐心询问:“看看要吃什么?”
姜知愈的行为拒绝了上来唠嗑的同事,她才能完整的打量姜乐忧的长相。眉毛微粗,五官精致细嫩,和海棠有六七分相像。不知怎么惹的她不开心,紧攥着姜知愈的衣领噘嘴扭头藏在她的脖颈处,不说话。
姜乐忧鼻尖轻耸,熟悉浓郁的香味一下子抚平了她的不安,她偏过头,“要吃这个。”
“鱼?”姜知愈:“张姨,这鱼刺多吗?”
“不多,全是大刺,小孩也能吃。”
“哟姜医生,谁家的小宝贝啊?”打饭阿姨调侃打趣。
闻言姜乐忧又把自己藏在她的怀里,小小的身体轻微发颤,大约是怕生在逃避吧。
“姜医生今天要吃什么?还是老样子?”
姜知愈简单的回应了几句,又被逗的耳朵渐渐发烫,点完餐把孩子放下,“谢谢张姨。”
她端好两份餐盘,领着姜乐忧找到一处空位,“把背包放下。”
姜乐忧听了她的话,但又把奶瓶拿出来,眼巴巴的望着旁边的饮水机,二话不说跟在大人身后,想学着接水。
个子太矮,踮起脚也够不着。
姜知愈过来抢了她的奶瓶,轻抚她的脑袋,“要喝奶?”
“嗯。”姜乐忧跳起来,和她赌气,“还我,乐乐会自己照顾自己。”
“奶粉在哪里。”姜知愈抬手左摇右晃的躲开,不费吹灰之力战胜了她。
“回位置坐好。”
姜乐忧气鼓鼓的狠狠坐下,河豚般的人类幼崽生气也是可爱的,她指:“在包包里。”
姜知愈翻开她的小书包,里面都是些日常用品,很快找到一包奶粉。默默深吸一口气,她最后一次冲奶粉还是在十几年前。
奶粉冲好,姜知愈递给她,只换得一声气哼,似乎咬牙切齿,只能维持最后的一点礼貌,“谢谢姜医生。”
姜知愈挑了挑眉,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怎么不叫妈妈?”
“哼,”姜乐忧狠吸一口奶,“你又不想做我的妈妈。”
姜知愈微微蹙眉,手指轻敲桌面,“先吃饭再喝,”她据理力争,“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做?”
“撒谎精,”姜乐忧把奶瓶放在一边,质问她:“明明就有。”
“难道你不是病人的女儿吗?”姜知愈帮她挑鱼刺,把骨架拆卸下来,嘱咐她,“慢慢吃,吃到鱼刺一定要吐出来。”
“你的奶要冷掉了。”
吃的差不多,瞧见姜乐忧慢慢吸奶喝的一脸满足,姜知愈若无其事的随口问:“你知道自己的生日吗?”
“嗯呀,”姜乐忧吃饱喝足,立马应答:“6010年五月二十号。”
“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姜知愈低声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姜乐忧。”
姜知愈微惊,心下一慌,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姓姜?哪个姜?”下一秒抽出放在口袋的笔纸,“会写名字吗?”
姜乐忧点点头,翻开小本本,认真的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大字。她还控制不好字体,但绝对能认出来。
姜知愈拿过来看了半晌,唇角无声溢出轻笑,人在狼狈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来,她感觉太阳穴正突突冒火。
时间能对上。
姜知愈撞上姜乐忧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成年人的腌臜事无法浸染的纯真和幼崽的稚气。
“妈妈,妈咪怎么办?”姜乐忧轻轻拉她衣袖,担忧道:“不知道妈咪睡醒了没有,会不会饿肚子。”
“妈妈,你会去看妈咪吗?”
一句一句把姜知愈的魂呼唤回来。
[我很喜欢一句话,乐天知命,故不忧。]
她确定海棠没忘记。
妈妈酱:布豪,丸辣
小小年纪就要一把年纪的带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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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