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Reality

徐氏集团旗下某科技公司研究室内。

徐蔚然从研究床上猛然惊醒,贴在身上的监测仪器滴滴作响,被他瞬间动作挣脱掉好几台。很快,徐父带着一位研究人员迅速赶到,正好与眼神失焦的徐蔚然四目相对。

“爸。”徐蔚然声音有点哑,眼神里泛着空洞和迷茫,“为什么她还是选择自杀?为什么她还是没有杀了我?我这次已经足够冷漠,而且还安排了那样惹人妒忌的角色!”

徐父接过女研究员递来的监测报告,比较这十次“共振”里,徐蔚然和姜以宁波动的交感曲线和脑电图。

共振,是徐氏科技公司最新的科研成果,可以将有共同经历、回忆、记忆的人进行脑电波对接共振,通过搭建场景等方式对例如植物人、失忆、精神疾病等多种问题进行治疗。目前,“共振”还在测试阶段,没有正式公开面世。

徐父拧着眉头,久久没有松开。

女研究员在一旁适时开口:“蔚然,姜以宁本身患有重度抑郁症,具有非常顽固的自弃和自毁倾向……所以,你不必太自责,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她说的没错。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再经受这样高强度消耗精神能量的共振。”徐父放下报告,“对于姜以宁,你已经尽心尽力。”

“我的病治不好的。这件事,从我高中毕业时不就达成了共识吗?”徐蔚然垂着眸子,声音淡漠,“我化疗五年,中间做了超过十台手术,才苟延残喘到现在。”

“爸,我偷偷看过你抽屉里的病历单,我知道自己还剩下多长时间。”

“但姜以宁不一样,她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活,可以去看山观海,可以踏水望月,如果不是她老家的亲戚执意要她回家乡拿姥姥的遗物,如果不是她的车在雨天的山路上打了滑,姜以宁现在一定健健康康的,而不是躺在这里!”

“哪还有什么姥姥的遗物,不过是他们想把她骗回去,把唯一的房产据为己有罢了!”

徐蔚然高考后就进入了密集的肿瘤治疗流程,在医院里一躺就是六年,基本没接触过社会的他,被病痛折磨地苍白的脸上仍是少年的倔强和意气。

他的世界从高中开始停止,时间奔流不息轰隆向前,只有被困在原地的少年仍旧与病魔抗争。

徐父顺着徐蔚然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不远处的病床里,躺着一个瘦弱的女生。她身上车祸的伤早已愈合,却迟迟不肯醒来。医生说,是姜以宁自己不想醒过来,她有抑郁症治疗史,根据她的疗程、用药和剂量观测,她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她这样重的病,你们都没有发现?

徐蔚然记得医生这样说。

他怔怔地望着床上一直未醒的姜以宁,哑着嗓子说:“爸,从我生病以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这次我求你,让我再试一次。”徐蔚然说,“爸,我喜欢她,我想在走之前在为她做点什么。”

徐父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报告,过了半晌才开口:“……哪怕你会死。”

徐蔚然眼里泛泪:“我本来就会死。”

徐父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在病房里看不到的角度,他蹲在角落里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烟,眼泪落在未熄灭的烟蒂,彻底掩盖了橙红色的亮光。

……

天空很蓝,绿油油的草地柔软,温和的春风拂过平原,吹散了几簇白色的蒲公英。细碎的种子打开降落伞飘向各地,有几株擦过地上年轻女人的脸颊和鼻尖,才堪堪落地。

姜以宁缓缓睁开眼,周围的景色陌生,再加上眼前的城堡,俨然是童话世界的模样。

空气里浮动着光的微尘,青草淡淡的香气让人神清气爽。姜以宁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即使不知道眼前的情况该怎么办,但是一路向前总是没错的。

穿过巨大的木制吊桥,她很快抵达了第一个宫殿。

宫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在宫殿中央漂浮着一块流光溢彩的拼图。姜以宁只朝前走了一步,拼图变瞬间炸裂开,变成无数细碎光点,幻化成无数个光影——

十七岁的徐蔚然踩着自行车,拦下差点砸到她的篮球。他们彼此自我介绍,又告别,画面锁定在徐蔚然飞快离开的身影和轻轻扬起的嘴角。

在学校的停车棚,徐蔚然弯着唇角,捏住书包上挂着的马里奥,自言自语。

她好可爱。

……

洗军训服的那天,徐蔚然刚洗完澡,被一群哥们引到女生宿舍楼下,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们跟之前班级的女生聊完。

视线落在女生宿舍门前叶子绿油油的常青树上,余光却瞥见同班级那个可爱女生的脸。

她拿着军训服在阳台站了很久,目瞪口呆的样子像极了没抢到饭的可怜小鸭子。

她在看我,徐蔚然想。

于是不爱出风头的他,第一次炫技回手抓住了抛过来的巧克力,即使没回头,徐蔚然心里也鼓噪着,耳垂隐隐发烫。

像有一百只夏蝉在他心里跳第八套广播体操。

……

背诵《离骚》的那天,徐蔚然本来背得**不离十。但是看到大部分人都站起来往外走,而可爱的语文课代表小跑过去跟老师说了什么,徐蔚然也不自觉地跟着走了出去。

班上有些人一贯喜欢讲没营养的话,三言两语就把小课代表讲得下不来台。徐蔚然看着她的脸有红转白,鸦羽般的睫毛颤抖时,他忍不住出了声。

“课代表,我背好了。”

小课代表仿佛抓住了救命井绳一般,声音小小地道了声谢。

徐蔚然笑得灿烂,回了不客气,眼神却一直落在矮他一头的女生的发顶。

有两个发旋,真可爱。

……

徐蔚然本来不想参演英文短剧,更对这些所谓的不记名投票十分不感冒。

他知道大概率自己会被评选成王子,不是出于自恋,而是周围的讨论声和扫过来的目光太过于明目张胆。

“哟,莳姐选然哥当王子啊?是不是看上然哥啦。”

有男生在斜前方起哄,刘莳语言犀利地回怼后,徐蔚然看到旁边一直埋头写卷子的课代表忽然抬起头,语气十分平静地说:“我也投徐蔚然。”

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写卷子。

徐蔚然忽然觉得,去演王子,也没什么不好。

他听见台上文艺委员喊他的名字,脑子空白一瞬,然后从草稿本上撕下几张废纸,揉成团扔进班级后面的垃圾桶。在教室后面绕了一大圈,才光明正大地走进课代表那一侧的过道。

徐蔚然深深呼吸,保持风度,四平八稳迈开步子。可走到她身边时,却忽然没能保持平衡,不小心撞歪了她课桌上摆放整齐的书本。

“抱歉。”

徐蔚然飞快地整理好,迅速抽身离去。

却闻到她身上很轻很淡的柠檬味洗衣粉香,抽了抽鼻子。

英文短剧需要班后训练,放学后人都走得差不多,徐蔚然却发现课代表没走。她坐在教室后方,拿着一本书,眉毛轻轻拧着。

班委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讨论着人员不够的问题。徐蔚然却没听进去,只是人杵在这,心神都被教室后排的女生牵动。

什么难题让她皱眉啊。

她勤奋又聪明。

“……宁宁怎么样?”

“姜以宁!”

女生抬起眼眸,双瞳剪水,澄澈眼神直接撞进了徐蔚然心里。他们像一群外来客,惊扰了大自然的小鹿。

“然哥是王子,那决定姜以宁能不能演小女仆,当然要王子来定啊。”班长促狭地眨眨眼,轻撞了下他的左肩。

徐蔚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快,他觉得很奇妙,让他冲动,让他不由自主,让他想要把所有带着不善的视线通通删除。

“听她的。她做决定。”

刘莳跑到姜以宁面前,嘻嘻哈哈地问她的想法。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边,好奇的、期盼的,还有他的。

混在人群里,想要掩盖的,他的目光。

姜以宁不知道被刘莳的哪句话逗笑了,她站起身,遥遥望向这边,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愿意参加。”

台上的同学顿时欢呼起来,他们让出道路,徐蔚然也如此,站在最靠近姜以宁的地方,浅浅地笑着。

揉着发红的耳垂。

她的声音也好听,如天籁。

“蔚然,蔚然!”卢青清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你没在听说说话吗?”

“抱歉,你说什么?”

“我刚刚说,COS社的欧式女仆装,以宁穿一定很好看,你说对不对?”

姜以宁的目光似乎也飘了过来。

徐蔚然生生克制住想要回望的目光,含糊地转过身,“嗯,回头问问老宋他们。”

解散回家时,卢青清照例和徐蔚然一起坐车回去。司机把后排的空调风调的很舒适,卢青清坐着发消息,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

他瞟了眼屏幕上“吴季洲”这三个字,没说什么。

“喂,COS社我去联系吧,我和老宋比较熟。”徐蔚然开口。

“好啊。”卢青清没抬头,“借套新一点的,我们小姑娘都爱干净。”

“……好。”

当然要穿新的。徐蔚然弯起嘴角。

课代表上台表演,就是要穿新衣服。

……

正式表演的前一天,徐蔚然才把托朋友买来的裙子带过来。

如他所想,现场的夸赞声此起彼伏,徐蔚然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也觉得与有荣焉。

她明明就应该是这样明媚的花朵。

明珠蒙尘,他来拭灰。

“王子,你的小女仆真不赖哦。”

徐蔚然笑了声。

当然,她这么好。

第二天一早,徐蔚然很早就到了教室。

他从没来的这样早过,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昨晚也没睡好,于是比往常来的都要早。

刚走进教室,就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姜以宁窝在座位上,眼窝红红,鼻尖红红,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

“怎么哭了。”

他声音很温柔,看着她手里断了跟的鞋。

姜以宁递给他看,仰视的样子委屈巴巴。

“上台表演的鞋?”

“嗯。”

“是姥姥送给我的礼物,不知道为什么断了……”她哭得厉害,抽噎着,结结巴巴的,可怜又可爱。

他听说过她的家庭情况,她是苦哈哈的家境里生长出的努力的小花,和悬崖峭壁上的迎客松、石缝里发芽的种子一般珍惜。

徐蔚然用班级工具箱里的502帮她修好了鞋跟,静置十分钟,“你穿上试试。”

她瞪着红红的兔子眼睛看他。

徐蔚然失笑,半蹲下来,握着鞋跟,右手在愣神的姜以宁面前打了个响指。

“回神,课代表。”

少女的眸光瞬间有了神采,粉红色慢慢爬上耳垂,慌张地低头配合徐蔚然的动作。

“谢谢。”她说。

徐蔚然克制住想要摸摸她头顶的念头,笑着回了句不客气。

他回到座位上,看着斜前方整理课桌的女生,用手心搓了搓脸。

严谨认真,努力拼搏,永远坐姿笔直,认真学习的小课代表,今天再也不是好学生模版,而是鲜活生动的另一面。

她的眼泪让他有点难过,却也生出一丝暗喜。

姜以宁,我今天算不算又多认识你一点呢?

……

拼图内所有的光影浓缩成一团闪耀的光,飞向不远处的第二座宫殿。

姜以宁跟着走了过去,直到遇见了第二块拼图。

……

很快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徐蔚然今年不太喜欢放寒假,因为他还没有名正言顺的接口去找课代表要联系方式。

于是他闷着气把寒假作业都写完了,却发现还在生自己的闷气,就约了几个男同学一起出去打篮球。

哥几个自然不畏惧在冬天打室外篮球,然哥一呼百应,只有在群里骆嘉言问,他能不能带个人来。

“哟,骆哥有情况呀。”

“太不够哥们了,怎么一直都没告诉我们!”

调侃的话发了好几条,骆嘉言才慢吞吞地回复:“八字没一撇,是好朋友。”

“和蔚然一个班的。”

“yooooo!八字没一瞥,就是有八字喽。”吴季洲回复。

徐蔚然刷完群聊,愣是没想起班级里哪个女生是和骆嘉言有联系的。

他那种偏执的艺术家性格,徐蔚然听几个人都吐槽过。

居然有女生喜欢他?

那课代表为什么不喜欢我?

徐蔚然百思不得其解,没耐心地回了句:“随便,卢青清也在,她来了有伴。”

她来了。

起初是远远的一小团雪人,走近了些,女生清晰恬静的眉眼,澄澈如水的眸子,让徐蔚然丢了个三分球。

姜以宁。

是姜以宁。

徐蔚然心里乱糟糟,他跑过去,不经思考地跑向她,想问问为什么是她。

然而快到她面前时,徐蔚然突然拐了弯,停在卢青清旁边。

骆嘉言说了,八字没有一撇,但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身边乱哄哄地,不用细听,徐蔚然也知道是常规的玩笑。可他根本笑不出来,他觉得这个篮球场好大好冷,他今天就不该组织来打篮球。

他听见有人叫她小嫂子。

而她根本没有反驳。

徐蔚然心里冰凉一片,连手指关节都被冻得生疼。

卢青清问他什么时候打完,他忍住立刻穿衣服回家的想法,秉持着良好的教养,他说。

“嘉言刚来,再打一局就回。”

转身时,徐蔚然不可避免地对上姜以宁的目光,他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重新跑向篮球场,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

这一场徐蔚然打得很凶,男生们连连求饶,都说然哥杀红了眼。

骆嘉言却中途暂停了,跑到姜以宁身边,把羽绒服给了她。

不可避免的起哄声中,徐蔚然也配合着弯着嘴角,眼神却丝毫没有转过来,不知道看向什么方向。

也可能是看向。

没有开始,便无疾而终的心情。

……

徐蔚然在家躺了两天,翻来覆去想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想找骆嘉言聊聊。

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拨通骆嘉言的电话:“出来打球啊,老骆。”

“发烧39度8,不去了。”

徐蔚然试探着问:“那你家有人照顾你吗?”

“有人。”

徐蔚然嗯了声,挂断了电话。

骆嘉言现在是在舅舅家借宿,舅舅一家又出门走亲戚,照顾他的人,不言而喻。

他烦躁地瘫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现在找谁倾诉。

男生们都是一样的神经大条,卢青清那个傻妞和吴季洲聊得火热,没空理他。

徐蔚然翻了个身,准备闷头睡觉。

遇事不用愁,睡觉解烦忧。

手机铃声又嗡嗡地响,还是骆嘉言。

“有事?”

电话那段沉默了很久,呼吸声很重,徐蔚然感觉压抑又带着火气的喘息声几乎喷薄而出。

“你不会发烧想要量子传染我吧?”徐蔚然埋在枕头里,烦得很,“我没空跟你闹。”

“姜以宁出发了,去篮球场找你拿碟片。”骆嘉言声音嘶哑,“挂了。”

“……”

徐蔚然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今天京市格外冷,可他似乎感觉不到,抱着篮球便冲向上次去的篮球场,直到他一个人哆嗦着投篮时,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

她真的会来吗。

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

她为什么来取碟片?

是为了骆嘉言,还是……别的原因。

她没让他等太久。

眼前的女生连声抱歉,身上扑簌簌地落雪,眼睫上挂满了细小的雪粒。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她问。

徐蔚然轻咳,满不在意:“天太冷,他们先走了。要不是骆嘉言让我等你,我也要走的。”

“他仗着生病就使唤小姑娘。”徐蔚然看着快成了雪人的姜以宁,忍不住笑道,“你看你身上脸上都是雪,雪有这么大吗?”

姜以宁摸摸脸:“骑车迎着风,吹来的雪比较大。”

徐蔚然和姜以宁一前一后走向篮球场边上,他忽然想到了四个字——白头到老。

徐蔚然又感觉耳尖热了起来,连忙清空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碟片递给她:“辛苦你给嘉言。”

姜以宁接过碟片,盯着碟片封面看。徐蔚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解释道:“Flipped,怦然心动。这电影很好看的。”

姜以宁忽然抬头:“你很喜欢吗?”

徐蔚然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像被羽毛轻轻地扫了一下。

“很不错,你可以借来看看。”徐蔚然顿了顿,偏过头,兀自埋头整理背包,“我骑车送你回去,雪天不安全。”

“会摔跤。”

徐蔚然第一次骑自行车时感觉到了紧张。

姜以宁坐在后座,安安静静。她很轻,徐蔚然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徐蔚然,这个碟片的应为怎么读?”

“Flipped。”

姜以宁似乎记不住发音,徐蔚然便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读给她听。

把她送到家,看着她跑上了楼,徐蔚然慢悠悠的拨通了骆嘉言的电话。

“退烧了吗?”

“嗯,不烧了。”

“行,这几天降温,别为了耍帅就逞强。”徐蔚然说,“清清让我谢谢你,这碟片她想看很久了。新碟就能借人,还是骆哥大气。”

“不过,不是我说。”徐蔚然慢条斯理地踩着地上的雪,意有所指,“追女孩没有你这样的。”

“仗着发烧让姜以宁来取东西,她身上的雪一看是就是摔了一路来的。”

徐蔚然嘴角弯起笑容,下了定论:“你肯定追不到手。”

像是炫耀,像是战书,又像是挑衅。

生病又如何。

四目相对时,方知怦然心动。

……

姜以宁红着眼睛,继续向前走。

第三块拼图里,她看到了那个游乐园的早晨,她最快乐的一天。

徐蔚然站在光里,手里摆弄着墨镜,几次试着位置。

卡在衬衫上,太老气。

卡在鼻梁上,太油腻。

倒着卡在后脑勺,又有点装比。

最后还是有点做作地卡在头顶,无比开心地感谢卢青清忽然放鸽子去和吴季洲去单开一场,这样让他有机会和姜以宁单独相处。

……如果姜以宁愿意的话。

而她也真的应了他的邀请。徐蔚然看着略有拘束的姜以宁,心中暗骂自己的卑鄙。

她看起来,就是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人。

他们在游乐园玩了一天,最后选择去坐摩天轮。

“玩得开心吗?”

“嗯,谢谢你。”

摩天轮这样狭窄的空间只会让气氛更加敏感尴尬,徐蔚然找不到话题,于是把卢青清拉出来当挡箭牌:“清清说让我们好好玩,不要因为他们就扫兴回去。”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她很重视你的感受。”

肉眼可见,对面女生的表情一点点冷静下来。

姜以宁用十足客气而疏离的语气,轻声说:“其实不用这样陪我,休息日很宝贵。”

徐蔚然愣了两秒,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我也很开心,要是吴季洲他们能来一起玩,我可能会更开心。”

也可能不会。

话到了嘴边,徐蔚然却没说。

姜以宁的眼神太过冷淡疏离,她下意识地回避眼神,双臂保住自己,十足的自我防御姿态。

徐蔚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你听过摩天轮的传说吗?”

“听过。”

摩天轮缓慢爬上顶点,天空忽然炸出绚烂的烟花,明明灭灭地映在徐蔚然的眼睛里。

“假的。”

他缓慢闭上眼睛,许愿。

他明知是假的,还在许愿。

——老天,能不能让坐在我对面的女生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作为代价,她可以不用那么喜欢他。

真的。

……

那天,他约她放学一起回家。

姜以宁不知在躲什么,同手同脚,慌慌张张地跑出学校,摔了个结结实实。

徐蔚然去药店买药给她清理伤口,和她一起上了公交车,理所应当地坐在她旁边。

他想了很久,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劝她接受卢青清的邀请,参加卢青清的生日露营。

如果她不喜欢人多,他可以单独邀请她去看星星,多浪漫啊。

徐蔚然踌躇很久,又怕像在游乐园摩天轮上一样忽然惹她不开心,过了很久才开口:“姜以宁,我拜托你一件事。”

“周末卢青清的生日露营会,拜托你接受邀请,我们一起去露营吧。”

徐蔚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姜以宁面前,自己就变得那么笨拙。

“我知道你拒绝了她,但是露营很好玩的。卢青清来求我,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我没办法拒绝她。”

“她说你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希望你能去。”

徐蔚然苦哈哈地讲了半天,姜以宁偏头看着窗外,没有反应。

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几十秒。

“为什么是你来邀请我。”

又来了,又是这样梳理冷淡的声音。

徐蔚然有点受不住,也不理解,只能按捺着委屈调整情绪,甚至挤出点笑容来。

“课代表,你和卢青清是朋友,我们呢?就不是朋友了吗?我们一起在游乐园玩的那么开心,我为什么不能邀请你?”

徐蔚然有点生气,拖长了音调,有些吃味:“让骆嘉言邀请你比较合适?你们那么熟,是邻居。”

“他喜欢你,我知道的。”

说完,徐蔚然有点后悔,他偷偷瞄了姜以宁的表情,没敢再说什么。

把她送到单元楼楼下时,徐蔚然有怀揣着希冀:“周末你会去的吧?”

“卢青清很希望你去。”

他望着她水盈盈的眼睛,忽然横生出无尽的勇气,正要开口说,我也希望你去。

姜以宁转身。

“会去的,你快回家吧。”

周末时。

徐蔚然好不容易坐在姜以宁身边,又被卢青清要创可贴叫走了。

她宝贝吴季洲不让他辛苦,就让他这个苦命人跑腿?

徐蔚然不敢不从,不然卢青清就会反复威胁他把他喜欢姜以宁的事昭告天下。

他倒是不害怕。

可是徐蔚然不想影响姜以宁的生活,他不想逼迫她。

徐蔚然在篝火晚会后到处找不到姜以宁的人影,却在后面的山坡上抓住了目瞪口呆的姜以宁。

她不远处是卢青清和吴季洲,徐蔚然看得真切,却还是被姜以宁率先捂住眼睛。

“……怎么?”

“别看。”姜以宁踮着脚尖,别扭道,“少儿不宜。”

少女声音急切,像只伸出新长猫爪的小猫,挠他时偏偏只用了柔软脚垫。

可爱至极,姜以宁。

那次之后,徐蔚然下定决心要向姜以宁表白。

他不想要过早地和她在一起,但他想让姜以宁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们要一起考最好的大学,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他要先拿到第一位号码牌。

徐蔚然准备告白的时间,被今年盛夏的高温延迟。原定的那天是京市最热的一天,三十九度,很多布置没能提前实现,于是只能挪到周末。

徐蔚然去班主任办公室取了这次模拟考的卷子,回来时却见姜以宁的位置上空着。

他问刘莳,刘莳也摇头说不知道,只是班主任叫她走时面容严肃,姜以宁也魂不守舍。

班主任很快回到班级,语速飞快地安排:“大家先上自习,我有事出去一趟。”

她刚要离开,停住,回头说:“刘莳,徐蔚然,你们两个过跟我出来一下。”

班主任一路絮絮叨叨,说着姜以宁姥姥的事,嘱咐他们注意安抚姜以宁的情绪,她要去跟医生沟通手续的问题。

到了医院,他在急诊室门前见到了姜以宁。

他没见过这样的她,脆弱却坚硬,摇摇欲坠却保持平衡。

徐蔚然心里跟着难受,却不知安慰的话怎么说出口,只是一再地重复老师路上教他们的话,然后默默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姜以宁。

那张卡里的钱都是他周末去咖啡馆和做篮球陪练赚的,是徐蔚然准备买告白礼物的钱。

他托人定制了两条马里奥和桃花公主的情侣项链,工期延后,还没到付款时间,正好应了姜以宁的急。

然而姜以宁只是抬起头,红肿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古井无波。

“徐蔚然,有钱人都像你这样乐善好施?”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怜悯我?”

徐蔚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崩溃绝望的姜以宁,任她把自己狠狠抵在墙上。

“我最后的亲人也离开我了,于是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终于可以无所谓地磋磨我的尊严了吗!”

“徐蔚然,你早就该给我钱!”她嘴唇发抖,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滑落,委屈至极,“在我爸离开我妈时,在我妈出车祸时,在我还有个家时!”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刘莳想把她拉开,却拉不动绝望的姜以宁。

徐蔚然嘴唇微动,侧过脸,看见地上被她打落的银行卡,有些头晕,紧闭着眼舒缓情绪,努力克制想要拥抱姜以宁的手。

“对不起。”

……

那天,徐蔚然跟着姜以宁走了很久。

直到前面的女生停住脚步,看到了跟在身后的他。她瘦削的身躯在夏夜里更显孤单,却一次次拒绝徐蔚然的靠近。

她像刺猬,缩成一团,竖起攻击的尖刺。

“徐蔚然,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拒绝别人。”

“我求求你,不要跟着我。”

姜以宁转身离去,那个颤抖的人影在徐蔚然眼里逐渐模糊。他嘴唇微动,却喊不出她的名字,晕倒在空荡荡的街上。

再睁眼时,他躺在私人医院的单间病房里,徐父面容憔悴,语气却难得的温和:“最近准备高考把我儿子累坏了,今年咱们不参加了,好好调理调理身体,等身体好了我安排你出国留学。”

“不用。”徐蔚然拧着眉头,发现自己没力气坐起身,于是坚持道,“我没事。”

“不行,我已经给你办了休学。”徐父说,“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去上学。”

少年敏锐,看见徐父转身时不自然的嘴角和眼尾的红,默默地没再说话。

可是他在这间病房里躺了一年又一年,做了一台又一台手术。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的身体却没有变好。

徐蔚然忍不住想知道姜以宁的消息,他孱弱无法出院,就安排人手按照调查姜以宁的近况。

她大学毕业,她找工作,她回老家。

她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瘦,还去看了心理门诊。

她出了车祸。

那年,徐家把昏迷不醒的姜以宁安排到与徐蔚然同一家医院,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她。

时间流逝,她更瘦了,变得和高中时的姜以宁不太像,看着冷漠坚硬许多。

她一直不醒,徐蔚然便日日蹲在她的病床前,有时偷偷溜过来,有时坐轮椅被人推过来。后来徐父就给他们换到了同一间病房里,让徐蔚然少折腾点。

徐蔚然每天都要和姜以宁絮絮叨叨说很多话,说他的喜欢,说他们原来高中时候的趣事,说她姥姥和母亲的墓每年都有人去祭拜。

可徐蔚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情绪波动也大,越来越爱哭了。

他哭着问姜以宁为什么还不醒过来,有时正在念着冷笑话,徐蔚然也要偷偷转过身抹泪。虽然姜以宁看不见,但他还是想把最快乐的一面给她。

有时候见徐蔚然指标不错,巡查医生还会开他们的玩笑,说他们年纪轻轻的人,每天像老夫老妻一样,徐蔚然晚上睡觉还要说晚安,约定明天见。

等徐父来看他时,徐蔚然梗着脖子,说要和姜以宁结婚。

徐父知道自己儿子的小孩心性,高中没毕业就被困在这屋子里,根本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

“那你要等到姜以宁醒过来,问问她想不想嫁给你。”徐父循循善诱,“所以你一定要配合治疗,等姜以宁醒来时健健康康地向她求婚。”

徐蔚然抱着向姜以宁求婚的心情,认真配合治疗,再也没有偷偷倒药的情况。但姜以宁在三次急救后,收到了病危通知书。

在徐蔚然的再三央求下,徐父把他和姜以宁挪进了徐氏科技公司的研究室,开始对姜以宁进行第一次从共振治疗。

……

拼图幻化的光影越来越淡,画面的结尾是每次共振给徐蔚然带来的强烈的副作用。

他手抖、失语、呕吐,甚至浑身无法动弹,最长一次昏迷了十天。

“别看那些糟心的。”

姜以宁猛然回头,看见徐蔚然站在不远处,缓缓朝她走来,笑得像他们中第一次见面时那么灿烂。

她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时正被徐蔚然牵着,走向城堡,一路走向城堡最高的塔楼。

“……对不起。”她说。

徐蔚然很明显地笑了,“你是指什么?”

“如果误会我喜欢别人,所以高中一直对我冷脸的话,确实需要为冤枉我这件事道歉。”

徐蔚然微微回头,语气温柔:“别的你做得都很好,以宁。”

姜以宁忍住泪意问:“这是第十次共振吗?”

徐蔚然笑:“对,也是最后一次。我来带你出去。”

共振中的场景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姜以宁手上传来的温热的,徐蔚然的手心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鼻酸。

塔楼顶上的风很大,却能看清整个童话世界的全貌。

蓝天上有白鸽飞过,各色小花迎着风的方向摇摆,绿色的草地延伸至不能延伸处——这个世界不是姜以宁以为的无边无际。那边际离他们很远,却正在缓慢地靠近收缩。

“怎么得的抑郁症?”徐蔚然拉着她在塔楼边上坐下。

“忘了。”姜以宁说,“总归不是开心的事。”

“那你呢,你的病又是怎么回事?”姜以宁看着少年的脸,很难把他这副孱弱憔悴的模样与十八岁的徐蔚然重合。

“我也忘了。”徐蔚然朝她笑,两只眼睛弯弯的,“我们好不容易见面,说点开心的事。”

“姜以宁,我好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姜以宁摇头:“不好。”

徐蔚然:“为什么?!”

“妈妈和姥姥等我太久了,我们说好了,我去找她们的。”姜以宁望着虚空,“你已经把我强行留下很久了,不是吗?”

她看向徐蔚然时,眼里泛着泪。

两人沉默。

“徐蔚然,不要因为一朵干枯的花放弃一片花园,不要因为留不住的鲜花放弃探索整个森林。”姜以宁轻声说,“我不是最好的人。”

徐蔚然执拗:“不,你就是我最好的花,我的姜以宁是最最好的人!”

边际线缩小的速度越来越快,是他身体的能量不够了。

徐蔚然的神色逐渐慌乱,他强装镇定:“跟我回去吧,以宁,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这个世界对你很不好,但你不要放弃我。”

他从口袋中掏出定制的马里奥和桃花公主的项链,递在她眼前。

“以宁,马里奥会闯关无数去救桃花公主,我也会拼尽全力来见你。”

“相爱抵万难。”

他眼底的哀色浓郁,姜以宁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拥抱他。

“徐蔚然,今天是我们相爱的第一天,也是我们相爱的一辈子。”

两人从塔楼顶一跃而下,在世界坍塌,城堡毁灭时,相拥的爱人在永恒的下坠中静止。

“对不起,徐蔚然。”姜以宁颤抖着稳住他凉凉的唇,“我太累了。”

……

现实。

徐氏投资的私人医院内,所有人严阵以待。

女研究员忽然惊声:“姜以宁的脑电波停止了!”

“姜以宁脑死亡!”

旁边病床上的徐蔚然忽然睁开眼睛,紧接着是身体剧烈的痉挛抽搐,他身上插着的各种检验仪器同时发出危险警报声。

“肝肾衰竭!”

“肺衰竭!”

“心脏衰竭!”

好吵。

徐蔚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摔到地上,爬向姜以宁。

骗子,小骗子。

明明答应我回来的,却抛下我一个人。

看在你喜欢我的份上,我就去找你吧。

弥留之际,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徐蔚然忽然想起自己打过的游戏,他操纵的马里奥从来没有成功营救过桃花公主。

一如现在的他和姜以宁。

命运如此。但。

“……下辈子,要嫁给我。”

——全文完——

写了很多版结尾都不是很满意,最后还是写了这版。

算是写出了我比较理想的结局。但是这种穿插幻想的东西我操控还是有点难,在写BE的话还是考虑纯现实的BE啦

本文不会V,也谢谢喜欢这本的大家,断断续续地更新我太抱歉啦,下本在存稿,会存到觉得差不多再开~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下本校园文《刺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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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榆》文案

一次见方榆北时,沈江蓠正被坏人尾随。

她走投无路站在他的小摊前,大声说:“亲爱的男朋友,今天我要夹两个牛肉饼的汉堡!”

方榆北懒散地朝她身后看了眼,从黄色小面包车的后备箱翻身跳下,随手把棒球帽扣在沈江蓠头上。

“两个牛肉饼。”

沈江蓠听到拳拳到肉,令人牙酸的声音。

少年的音色清冷散漫。

“就算是女朋友,也不打折。”

再见到方榆北时,他正被低年级学妹堵着表白。

学妹情真意切,说得脸色涨红,声泪俱下。

方榆北套着松垮的校服,长睫微垂,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沈江蓠忽然想起刚刚新同桌口中的方榆北——

一个集学霸、校草、怼天怼地爱跟老师对线等多种属性于一身的,复读生。

“啊,女朋友啊。”方榆北忽然抬头,对上沈江蓠的视线。

“这不是来了。”

沈江蓠:“我不是。”

方榆北:“牛肉饼没给钱。”

沈江蓠:“……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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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榆,耐干旱、抗低温,适合各种土质生长,适应性强,可在荒山、荒坡、沙地等立地条件恶劣的地带生长。

阿蓠,只要我想,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扎根。

包括你自以为的,你贫瘠的心。

◎敏感少女×散漫混球

#一个挡箭牌变老婆的故事

(方榆北:我直接嗨老婆)

◎阅读指南:校园 都市/双向救赎/HE/轻松向/1v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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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Rea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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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公主的屠龙纪事
连载中八野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