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连同整个虚构的城镇一起,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彻底湮灭在虚无之中。最终,只剩下那片永恒不变的、虚假的蓝天白云,以及脚下无垠的纯白空地。夜无眠孑然独立,玄色衣袂在绝对静止的空间里无风自动,而对面的空中,预言书静静地悬浮着,书页上流转着晦涩难懂的光纹。
“没错。”预言书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而你,不也如我所愿,将潜藏于意识深处的、不同侧面的自己,全部暴露了一遍吗?”它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然。
夜无眠金色的瞳孔中锐光一闪,语气冷冽如寒泉击石:“若不如此,你又怎会愿意现身?这个世界流传的、关于那个足迹遍布四方、留下无数传奇的神秘人的故事……那个神秘人,就是你,对吗?”他的话语并非疑问,而是笃定的断言。
预言书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摇头,又像是在肯定:“是,也不是,我仅仅是他庞大神志中分离出来的一缕微光,一个承载着特定使命的碎片,我并非他的全部,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不能完全算作他。我更像是一个为你们指引前路的向导。”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夜无眠直指核心。
“目的?”预言书的声音依旧平淡,“很简单,我一直都明确地告知你们,需要你们取回被窃的深海权杖,并将其归还于它原本应在的位置,维系这个世界的平衡,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这确实是关乎整个世界命运的大事,但于夜无眠个人而言,他有更迫切的追寻。他话锋一转,问及自身:“你的本体在哪里?我必须找到他!”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个嘛……”预言书似乎沉吟了片刻,“当你们完成既定的任务,我这缕神志自然会回归本体,届时一切自有分晓。至于本体此刻究竟在何方……很遗憾,作为一缕分神,我目前也无从知晓。”它顿了顿,书页翻动,发出沙沙轻响,补充道,“你既然能来到此地,通过这层考验,便证明你已然找对了方向。只需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终有一日,你会见到我的本体。”
话已至此,夜无眠心中关于前路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些。他明确了接下来的方向,也将毫无保留地成为这支救世主小队最强大的助力与后盾。
当他再次恢复清晰的感知时,发现自己已悄然回到了“希望之翼”号的船舱内。窗外,天色昏暗,深邃的海面之上,只有一轮皎洁的孤月,将清冷破碎的光辉洒在微微起伏的波浪上,随波摇晃,如同散落的银鳞。
……
另一边,怜梦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幻境中的一幕幕——尤其是那坠落时意外的拥抱,以及那隔着衣料传来的、与她认知中男性躯体不同的、略显柔软的触感。这让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左右睡不着。她索性起身,决定去飞船上的大型浴池沐浴,或许温热的水流能抚平她纷乱的思绪。
飞船上的浴池设计得极为精巧,引用了经过过滤和恒温处理的海水。池水温暖宜人,空间也十分宽敞,并且贴心地分为男女两个区域。星竹素来喜静,通常都在自己舱室的独立浴室洗漱,因此这个公共浴池,大部分时间都成了怜梦独自享受的私人领域。
她换上一身轻薄的浴袍,赤着白皙的双足,踩着微凉的光滑地板,轻轻推开浴池区域那扇雕刻着海浪纹路的木门。室内水汽氤氲,如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轻纱,空气中弥漫着温暖湿润的气息。透过迷蒙的雾气,她隐约看见池水中似乎已经有了一个人影!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难道是星竹改变习惯了?她心中疑惑,试探性地轻声唤道:“星竹?是你吗?”
对面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怜梦心中的疑惑更甚,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池边,向前靠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当她终于走近,能够透过雾气看清对方轮廓时,池中人也恰好转过身来。映入怜梦耳中的,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带着几分清冽,却又与无良梦原平日嗓音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声!
“我本来不想吓着你,”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可是,还是被你发现了。”
雾气缭绕中,转过身来的,赫然是无良梦原!但此刻的“他”,脸上原本属于男性的硬朗线条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常年束起的头发也披散下来,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水珠顺着发梢滚落。再加上那确凿无疑的女声,眼前之人,分明是一位长相带着英气、眉目却难掩清丽的女子!
无良梦原看着目瞪口呆的怜梦,张了张口,刚想解释什么。怜梦却猛地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爆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她慌忙转过身去,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嘴里无意识地小声嘀咕起来:“啊……你、你居然是女的?!我、我就说怎么会那么软……不对不对!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甩出去。
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再次转过身,带着几分羞恼和不解质问道:“那……那你为什么要伪装成男人呢?”
梦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她拿起漂浮在水面的湿帕,轻轻擦拭着肩膀,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这个嘛……在赤焰国,女子受到的束缚和限制很大。即便是王公贵族的千金,也不被允许接触和学习最高深的维修知识与技艺。那些男人……他们更需要的是女子在家相夫教子,维护他们的体面,而不是站出来,挑战他们固有的权威和地位。”
“那你……”怜梦出身于人鱼族,那是一个以女性为尊的国度,她虽然从古老的记载中听说过有些陆地种族更偏向男性主导,但当她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时,依旧感到难以理解和想象。她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女子需要付出何等惊人的努力、需要多么好的运气,才能女扮男装,一路攀登至技艺的顶峰,成为全国公认的“最伟大的修理师”。
仿佛看穿了怜梦眼中的震撼与疑惑,梦原只是发出一声轻轻的、带着些许自嘲又释然的轻笑,将所有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挣扎,都轻描淡写地化作一句话:“没什么,我只是比普通人,运气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怜梦呆呆地站在那里,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事实,脑海中思绪万千。梦原见状,英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唇角勾起一抹略带戏谑的笑意,故意说道:“怎么,站在那里发呆?是要下来跟我一起沐浴吗?我倒是不介意。”
此刻的她,虽然去除了部分伪装,面部线条更偏女性化,但那份独特的英气在氤氲水汽的熏染下,反而别具魅力。白皙的肌肤被热水蒸得微微泛红,如同上好的玉石染上了胭脂,唇齿间含着浅笑,眉眼在雾气中显得柔和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风情。怜梦被她这带着调侃意味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脸颊更红,慌忙摆手:“不、不用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到门口时,还因为心慌意乱,差点被自己的浴袍带子绊了一跤,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
翌日,众人齐聚甲板。怜梦忍不住偷偷瞄了无良梦原一眼,只见她已然恢复了平日那副俊朗少年的装扮,额上的红绸带系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地检查着飞船的某个外部零件,仿佛昨夜浴池中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他们成功通过了幻境的考验,前方那无形的、阻挡去路的屏障已然消失无踪。“希望之翼”号再次启航,承载着众人,驶向了下一个充满未知的领域——被标记为“危险区”的海域。
有了怜梦日益精进的控水能力辅助,加上飞船本身卓越的速度,他们仅仅用了短短两天时间,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传说中的花妖国。
根据古老的记载,这里本应是遍地鲜花、四季如春、风景如诗如画的仙境,居住着容颜永不衰老的美丽花妖。然而,当他们的船只缓缓靠岸,双脚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死寂的、被烧焦的漆黑土壤!狂风卷起沙石,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目光所及之处,寸草不生,荒凉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星竹立刻取出她那枚古朴的银色罗盘,指针在盘面上微微颤动,最终指向一个方向。他们跟随着罗盘的指引,开始在这片焦土上寻找可能幸存的花妖族人。
穿过干涸龟裂、如同巨大伤疤般的河谷,他们终于在一处露天的、由天然岩石形成的巨大山洞中,找到了生命的迹象。山洞的中心,有一片极其微小的、顽强存活的绿洲。那绿色如同涟漪般,从中心一点向外扩散,但越往边缘,花草就越是枯萎、焦黄,最终与洞外的死寂融为一体。
走到绿洲的最中心,他们看到了花妖国最后的一位族人。她的下半身已经化作了盘根错节的深褐色树根,深深地扎入贫瘠的土壤之中,仿佛在与这片土地做最后的抗争,以自身残存的生命力,滋润着这最后一方微不足道的绿地。她的身上缠绕着些许青绿色的藤蔓,如同破损的衣衫。头顶上,一对小巧的、如同初生鹿角般的枝桠间,生长着几朵颜色黯淡、正在一片片凋零的各色鲜花。每一片花瓣的飘落,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生命力的飞速流逝,预示着她的终点即将来临。
当预言书缓缓飘近的那一刻,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如同蒙尘宝石般疲倦的眼眸。
视线聚焦在预言书那熟悉的封面上,她的眼中逐渐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是看见了阔别已久的故友。她嘴唇微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感慨,声音虚弱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这世间……终究……还是按照你当年的预言……一步步进行了下去……”
君皓轩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过来。花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预言书,仿佛要从那古老的皮革封面上汲取最后的力量,随后,她将目光转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君皓轩,用尽力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期盼地说道:“如今……这般景象……还会来到这里的……想必也只有传说中的救世主一行了……那么,尊贵的救世主啊……您……是否愿意……拯救这片……即将彻底死去的森林?”
因为失去养分而变得异常矮小的花妖,使得君皓轩必须蹲下身来,才能与她平视。他看着眼前这顽强而脆弱的生命,心中涌起一股责任感,郑重地点头承诺:“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够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帮忙!”
“在……在那座山的顶端……有……有圣泉水……”花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远处那座隐约可见的、光秃秃的山峰,“您只需要……将它取回……浇灌在我的根上……即可……”
答应了花妖的请求,众人立刻动身,向着那座孤寂的山峰进发。山路崎岖难行,对于不常行走的怜梦和年纪渐长的司徒来说,颇为吃力。但对于身手矫健的君皓轩、夜无眠等人而言,攀登这座山峰并非难事。
耗费了几个小时的艰辛跋涉,他们终于成功登上了山顶。令人意外的是,越往上走,君皓轩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觉得浑身舒泰,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格外让他喜欢。他很快意识到,这座山,竟是一座沉寂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