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如同凝固的寒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局。身着华丽白金王袍、姿态从容的假国王,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然后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地叙述起关于他已故父王和母后的一些生活琐事——父王偏爱某种特定的云茶,母后在心情愉悦时会亲手修剪宫殿花园里的月光花,他们曾在某个黄昏因为一件小事温和地争执……这些细节非常平常,甚至有些微不足道,却带着一种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道出的真实感与温度。
然而,那位衣着凌乱、从密道中走出的国王,在面对这些看似简单的家庭记忆时,却显得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即便勉强说出一些,也大多是模糊不清、或是长老们无法核实的内容,根本无法成为有效的证据。
“而且,”国王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密道国王那不整的衣冠,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一个自幼接受严格宫廷礼仪培养、深知自己代表国家形象的国王,是绝不允许自己以如此不雅观、有失威仪的姿态,出现在所有臣民面前的。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是王者的本能。”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直指对方最显而易见的破绽。
密道来的国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朴素的、甚至有些磨损的旧袍,歪斜的领口,左手袖口那颗未曾扣好的水晶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张了张,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理由来反驳。是啊,羽神国的每一任国王,都被告知要时刻保持优雅与威严,如同天空本身般无可挑剔。他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忘记了这最基本、却也最致命的一点!
细节往往决定成败。君皓轩、司徒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升起了浓浓的疑虑——难道这个一路带领他们、声称自己才是真国王的密道国王,竟然真的是个冒牌货?
事情似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两位国王几乎在同一时刻,默契地收敛了身后那璀璨的金翼,光芒消逝,仿佛不愿再过多展示。他们彼此对视着,眼神复杂难明,都极力隐藏着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疑惑与……不易察觉的心虚。
为首的白发长老沉吟片刻,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平衡。然而,一个充满戏谑与玩世不恭的声音,如同不合时宜的顽石,骤然闯入这片肃穆的场域:
“哎呀呀,两位尊贵的国王陛下,干嘛这么急着把漂亮的翅膀收回去呢?难道是……支撑那华丽幻象的术法,时间快要到了,维持不住了吗?”随着这嬉笑的声音,道尔克那幽蓝色的、半透明的幽灵身躯,如同穿过水波般,毫无阻碍地从一侧坚实的墙壁中穿透而出,悬浮在半空。他低垂着视线,用一种仿佛掌握了所有秘密的、玩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两位国王,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嘲弄。
两个人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击中!国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微微颤抖的手隐入宽大的袖袍之中,面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而密道国王则猛地朝声音来源看去,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流露出被当众戳穿谎言的惊慌,但那惊慌深处,似乎又夹杂着一丝计谋终于得逞般的、扭曲的惊喜。
“不必再伪装了。”夜无眠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石,从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他缓步走出,玄色的衣摆在纯净的白色地面上显得格外醒目。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国王,说出的话语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开骇浪:“这两位国王背后所展示的,所谓的王者之翼都是假的。”
“什么?!”
“这不可能!”
“翅膀怎么可能是假的?!”
人群瞬间哗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人都难以压制心中的震惊与疑惑,目光再次聚焦在两位主角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审视。翅膀,是羽神国存在的根基,是他们种族荣耀的象征,是他们与天空契约的证明!说翅膀是假的,这无异于否定他们整个种族的价值!如果这句话是玩笑,那么说话之人必将受到最严厉的唾弃与惩罚!
为首的长老,那双饱经风霜、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凝重地看向夜无眠——这个救世主队伍中一直沉默寡言、却气质非凡的陌生人。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年轻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指控国王翅膀为假,这是滔天大罪!证据在哪里?如果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你将为你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承担最严重的后果!”
“证据,就藏在王宫深处,那幅描绘救世主降临的壁画之后。”夜无眠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那里有一间密室,里面隐藏了所有的真相。”他抬手,将一本看起来极其古老、封面由某种暗色皮革制成、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厚重书籍,递到了长老面前。“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长老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本散发着陈旧气息的书,缓缓翻开。仅仅看了几眼,他那布满皱纹的手便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露出了极度震惊与骇然的神情!他啪地一声用力将书本合上,仿佛那书页灼烫了他的手指,随即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华丽国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失望。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流传下来!这、这足以……足以判处……”长老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颤抖,后面的话语几乎无法说出口。那本书里记录的,赫然是羽神国严令禁止、被视为亵渎天空的最大禁忌——如何通过邪恶的秘术与特殊的能量材料,伪造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国王翅膀!而唯一的缺点,便是这种假翅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无法像真正的翅膀那样与生俱来、永恒存在。
从夜无眠口中说出“密室”二字的那一刻,国王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接受了最终的命运。他依旧笔直地站立在那里,如同悬崖边孤傲的松柏,努力维持着一位国王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大长老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视为典范、深受爱戴的国王,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与痛心,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华丽国王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长老,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伪装,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与认命:“我……无话可说。”
周围的族人们,有的仍带着恳求的目光望着长老,他们内心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期待这一切只是个可怕的误会,他们的国王是无罪的。然而,长老那沉重而决绝的表情,以及那本被紧紧攥在手中的禁忌之书,都昭示着事实的残酷。长老会,绝不会在这种关乎国本的事情上误判。
那么,另一个从密道出来的国王呢?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礼仪不到位的国王,心中充满了更大的疑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跟国王长得一模一样?他又为何会出现在密道里?
夜无眠缓缓转身,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定了那位密道国王,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熟悉王宫的一切布局与秘密,了解国王的生活习性与王室秘辛,并且能够从只有国王才知道的隐秘通道中出现……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那位在国王翅膀出现问题后不久,便神秘失踪的**师,对吗?”
“假国王”的身份被彻底揭穿,他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反而像是解脱般,轻轻笑了笑。他抬起手,在脸颊边缘轻轻一揭,如同撕下一层无形的薄膜,一张制作极其精巧、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缓缓撕下,露出了面具下那张截然不同的、带着学者般睿智与一丝不羁的面容——正是那位曾经地位尊崇、却突然消失的**师!
大长老眉头紧锁,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你……你为何会在密道之中?又为何要费尽心机,伪造国王身份,制造今天这样的局面?”
**师整理了一下自己真实的衣袍,语气平静地解释,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因为我无意间,发现了国王那个关于翅膀的、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他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将我囚禁于密道深处。我这么做,并非为了个人恩怨,只是为了羽神国的未来,为了王族血脉的纯正不容玷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设法揭露真相。如今目的已然达成,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的话语坦荡,却也将自己的动机归结于“大义”。
大长老自然知道他口中的“秘密”所指为何,也明白维护王族血脉纯正的重要性,某种程度上认可他揭露真相的理由。但是,以他对**师的了解,他内心深处并不完全相信,这位心思缜密、与国王关系曾经极为密切的**师,会仅仅为了这个理由,就策划如此复杂的一场戏,来暴露国王最不堪的秘密。然而,**师既然不愿多说,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洞悉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与更深层的目的。
经过长老们的紧急商议,最终做出了决定。为了维护羽神国王室的尊严与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国王伪造翅膀的真正原因被刻意隐瞒。对外,给他安上了一个“伪造王族血脉”的罪名,将其终身囚禁于幽深的密道之中。而**师,则因“伪装国王,亵渎王族威严”的罪名,同样被关入密道。并且,密道中所有曾经因为救世主到来而暂时沉寂的机关与守护怪物,被重新彻底开启。这意味着,两人将几乎没有机会再从那里逃脱。国王的弟弟,那位一直表现得温和低调的亲王,被长老会一致推举为新的国王。
卫兵们走上前,分别站在被废国王和**师的身侧。他们的姿态与其说是押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护送,眼神中依旧带着对这位曾经君主以及那位曾经的**师应有的、复杂的尊重。即便他如今已是一个被废黜的罪人。
在即将被带走的那一刻,夜无眠缓步走到被废国王的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出了他心中最后一个未解的疑团:“我还是不明白。即便你拿到了那本禁忌之书,上面也不可能记载如此荒谬的方法,为什么你会坚信,救世主的血液,可以让你这伪造的翅膀获得永恒的存在?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他的血液,对你的秘术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被废国王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夜无眠。他那双曾经充满威仪、如今却只剩下疲惫与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自嘲,有绝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在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惶恐担忧,与一丝哪怕再飘忽不定、再微弱的希望之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他看着夜无眠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的金色瞳孔,没有再说什么。但夜无眠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未竟的话语——他们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只不过,夜无眠还在茫茫黑暗中,寻找着他所追寻的那个、或许同样渺茫的“希望”。
……
新登基的国王看起来面容和善,举止儒雅得体。他得知君皓轩一行人去意已决,并未多做挽留,只是客气地请他们在羽神国再休息最后一晚,以便他们第二天清晨能够顺利启程。